迪 乙 己

罗马的酒店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柜里面预备着常敏，可以随时温茶。黑帮的人，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四文金币，买一碗茶，——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现在每碗要涨到十文，——靠柜外站着，热热的喝了休息；倘肯多花一文，便可以买一碟典明粥，或者甜甜圈，做下酒物了，如果出到十几文，那就能买一样面包，但这些顾客，多是暗杀组，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荒木庄的，才踱进店面隔壁的斗兽场里，要茶要菜，慢慢地坐喝。我从十二岁起，便在镇口的热情酒店里当伙计，掌柜说，我样子太傻，怕侍候不了乔家主顾，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的暗杀主顾，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不肯付钱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黄茶从坛子里舀出，看过壶子底里有水没有，又亲看将壶子放在常敏里，然后放心：在这严重监督下，羼水也很为难。
所以过了几天，掌柜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乔乔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温茶的一种无聊职务了。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柜台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掌柜是一副凶脸孔，主顾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迪波罗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迪波罗是站着喝茶而住在荒木庄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替身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发霉的头发。穿的虽然是渔网，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人生哲学，叫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迪，别人便从描红纸上的“管热情迪波罗”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迪波罗。迪波罗一到店，所有喝茶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迪波罗，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温两碗茶，要一碟荞麦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