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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勇气 ——《普拉东诺夫》观后 孔庆东(2)

2023-05-29 来源:百合文库
不过“天才”也并非一句空话,天才是有类别和程度的差异的。契诃夫不论是否经历了剧中人那样怪诞的生活,他肯定构想和思考过自己也是那群人里的一个。或者是外表洒脱而内心痛苦的普拉东诺夫,或者是普拉东诺夫善良温顺的妻子,或者是普拉东诺夫刻骨爱恋的知心情侣,或者是普拉东诺夫逢场作戏的天真姑娘,甚或可能是他们所有人的总和。俄罗斯作家对笔下人物命运的感同身受的杰出能力,就是基督本人也要钦佩,甚至可以说他们的笔,就是基督的眼睛。而基督是不需要年龄的,一个艺术家也好,一个学者也好,随便一个人,只要他能够感同身受别人的苦难,能够在别人的心灵遭受煎熬鞭打时,自己的身体本能地颤抖,那么他就是基督。所以,尽管我读过有关契诃夫生活中不够检点的若干材料,我仍然坚信,契诃夫这样的作家,其精神世界的核心,是纯洁而高贵的。
生活是可怕的,但我们不敢说出这个真理。闻一多诗曰:“有一句话说出就是祸”,其实大凡真理,说出来都是祸。卓别林的影片《凡尔杜先生》中有一段对白:
“活着有什么好?”
“太多了,春天的早晨,夏天的夜晚,音乐,艺术,爱情……”
“爱情?就是说,有人被你的肉体所吸引……”

生活的勇气  

——《普拉东诺夫》观后    孔庆东


“不完全是这样。”“活着的乐趣还真不少。”……
“我看婴儿如果知道他们会出世,一定也会害怕的”……
用萨特式的存在主义的观点看,活着本身是荒谬的,是没有人跟我们商量过就胡乱将我们抛洒在这个世界上的一个冷酷的事实。于是我们编造了许多生活如何美好的童话,欺骗自己喝下一杯又一杯浓黑的苦酒。《普拉东诺夫》中的每一个人物,不论卖掉家园的还是谋得财产的,不论失去妻子还是获得爱情的,在契诃夫的眼睛里,都是“苦人儿”。普拉东诺夫之所以把自己打扮成“顽主”,恰恰是为了掩盖自己“苦主”的真实处境。而“以乐景写哀,倍增其哀”,普拉东诺夫越是玩世不恭,就越是从内部看清自己的纯洁,看清自己其实没有勇气做一个坏人。好人是做不成的,坏人又做不到,结局便只能是“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彷徨”。
我们不能把《普拉东诺夫》这样的戏剧,仅仅理解为是某种“时代的悲剧”、“时代的痛苦”或者“时代的黑暗”、“时代的罪恶”。成年的作家往往更会关注时代风云,写出“准风月谈”,而年青的作家,往往更容易思考永恒性的问题,穿透性的问题。《普拉东诺夫》虽然故事性很强,但正如曹禺的《雷雨》同样故事性很强一样,时空交待得很清楚的故事探讨的却是一个普遍意义的天问。曹禺说宇宙是一口残酷的井,人在里面无论怎样挣扎都没有出路。《普拉东诺夫》不同样如此吗?我在剧场里看到一半时,脑海里就涌出了“挣扎”一词。十九岁的契诃夫,直觉地感受到了生活本质上的痛苦与荒谬。怎样活,都是没有意义的,或许唯有游戏,然而游戏也会弄假成真——轻薄调戏竟会招来真挚的爱恋。鲁迅在《死火》里说,要么冻灭,要么烧完。可普拉东诺夫既不甘心冻灭,又无勇气烧完,于是只能“自食其心,欲知本味”,但本味又何能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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