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与梨花(2)

或许是因为找到了一起工作的平衡点，她父母也不再因为聚少离多挣钱多少之类的问题而时常吵架，生活渐渐变得更加清净。伴她入眠的不再是城市里的灯火阑珊，纸醉金迷，而是夜里偶尔入耳触肤的微风，穿过头发，绕过肩膀。她睡在装满决明子的枕头上，抬头望，目光便能透过屋顶那一块小小的天窗撞进温柔的夜色里。她蓦然想起丘处机的梨花词：“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人间天上，烂银霞照通彻”。如果城里的梨花还开着，应该也会与月光相知交缠吧，漫漫长夜，月凉如水，真的是一幅好光景。
贞观是在跟着爷爷下田时发现那棵梨树的，就像是发现了了不得的宝藏一样，不管不顾地跑过去。树就种在一户青瓦白墙的人家的院落里，却因向着阳光而探出了墙，半个身子倾斜而下，远远望去倒别有一番风情。她站在墙角边，那片树荫堪堪地遮住了她，不大不小，不多不少。
她觉得自己的内心好像又生出了欢喜。院墙的转角就是另一边的小巷，静静的，安谧的，还有几个老人正坐在尽头喝茶，轻声聊着天，贞观喜欢这样的感觉，这样一种让人舒心的安全感。
梨花开了。
像四月里的一场雪一样，白得迷了双眼，惊艳了她的目光，惊艳了那天的时光。这一树偌大的花团似乎生来就是蛊惑人心的，白得清雅淡丽，白得恍若出尘，像做梦一般，让人恍惚而不自知。那天阳光正好，透过细碎的缝隙洒下，斑驳暗影，竟也勾人心扉。微风一吹，白花似舞，像是撩拨起了层层雪纱，银光闪闪，美得那样纯粹自然。

她没有动手去折，光是用眼睛看着，就已然满足了。她悄悄地把这个地方当成一个秘密，每日放学归来时就到树下看看，梨花总能带给她无尽的想象，让她天马行空地放慢自己的思维看着硕大而浓密的花苞挤在枝头，一天的劳累就舒解了。如果每一朵梨花都是一个不可诉说的秘密，那她用一生的时间也听不完。
梨花白几度？流年太匆匆。
“喜欢梨花吗？”院落的主人扛着锄头回来了，声音听起来和蔼而悠长，带着江南一带人独有的口音，语调有些上扬，却也平而软。贞观向着这位老妇点点头。老妇人笑笑，推开木门，进院落剪了几枝子给她，就着门槛上的石板坐下了。贞观打量着这位婶儿，看上去倒比她母亲还要大一些，盘着发髻，头发乌黑。婶儿笑笑，看着贞观，好像在透过她怀念着什么。“喜欢的话就常来吧，我女儿也喜欢梨花，几年前远嫁啦，再也没回来过，”她顿了顿，“大概是在城里站稳了脚跟吧，只是可惜她爸爸年年都打理这颗梨树，就盼着她哪天回来。”
婶儿麻溜地站起身，拍拍手，脸上又挂着平和的微笑，塞给了她一包晒干的梨花，送她出了院落。有些掉漆的木门又悄悄掩上了，“嘎吱”一声，很轻，很轻。
贞观站在墙边那角，似乎没回过神。脑子回响着婶儿刚才的话，有些恍惚了。她不知道自己和父母回乡下的决定是不是正确的，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进来，一切是那么合理又是那么的荒诞。她失去的仅仅只是梨花吧，仅仅只是梨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