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卫国战争短篇小说《学会仇恨》(2)
中尉瘦削的脸很安详,几乎不动声色,一双红肿的眼睛疲倦地眯缝着。他说话声音低沉而颤抖,偶然交叉起骨节突出的粗大手指。这个手势有力地表明无声的悲哀或痛苦的沉思,但同他那强壮的体格和刚毅的脸却十分不相称。
他忽然不做声,脸色也顿时变了:黝黑的双颊变得苍白,颧骨下面的肌肉上下跳动,凝视着前方的眼睛闪耀出难以熄灭的仇恨的火花,我不由得随着他的目光转过头去,看见从我军防卫的前沿走着三个德国俘虏,后面有一名押送他们的红军士兵。他身穿被太阳晒得发白的夏季军便服,头上的船形帽推到脑后。
那名红军士兵走得很慢,手里的步枪有节奏地摇晃着,刺刀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德国俘虏也那么慢腾腾地走着,勉强挪动穿着溅满黄泥的短靴的双脚。
走在前面的那个上了年纪的德国人,双颊凹陷,颊上长满浓密的栗色硬胡子,走到掩蔽部旁边,低下头朝我们的方向投来狼一般的目光,随即转过身去,一边走,一边摆正挂在腰带上的钢盔。于是格拉西莫夫中尉就霍地蹿起来,用尖利的声音对红军士兵吼道:
“你干什么,跟他们一起散步吗?加快步伐!带他们快走,听到没有!……”
他显然还想嚷嚷什么,但激动得喘不过气来,他陡地转过身,沿着台阶快步跑进掩蔽部。谈话时在场的政委,看到我的惊讶目光,低声说:
“毫无办法——神经受过刺激。他当过德国人的俘虏,难道您不知道吗?您有机会同他谈谈。他在那边吃了很多苦,从此就看不得活着的希特勒分子,就是活着的!看到死人还无所谓,简直可以说挺高兴,可是一看见俘虏,不是闭上眼睛,脸色苍白,浑身出汗,就是转身就走。”政委向我挪近一步,耳语说:“我有两次同他一起冲锋。他的力气大得像马,您真该瞧瞧他是怎么干的……各种各样的人冲锋我都见过,但像他那样挥动刺刀和枪托,可实在叫人害怕!”
夜间德军重炮进行骚扰。隔开一定时间,有节奏地远远响起炮声,几秒钟后,越过我们的头,在高高的星空中传来炮弹的钢铁轰鸣。这声音越来越响,又渐渐远去,接着在我们后面,在白天忙于向前线运送弹药的汽车经过的道路上,升起一片黄色的火焰,发出响亮的爆炸声。
在炮击的间隙,树林里一片寂静,听得见蚊子的嗡嗡声和附近沼泽里被炮击惊动的青蛙怯生生的呼应声。
我们躺在榛树下,格拉西莫夫中尉拿折下的树枝驱赶蚊子,从容不迫地讲着自己的经历。我尽记忆所及把它转述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