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别(3)

他的父母在多地置业，名下也有四五处房产，虽不能算是富贵，但无需为生计发愁。自打身边人知晓了他的家底，不少人都表示自己一辈子努力不过是摸到了他的起点罢了。这话有的人说得酸，有的人说得无奈，但他听着总是不自在的。这些用来给他定性的标准，却都出自于自己的父母。
他只是父母的影子。他清楚地记得，儿时绘画课上，老师出题“我的一家”，他交上去的作品是一幅没有自己的图画。那幅画上的中心是一幢大房子，房前站着的是祖父母，父母俩只露出了背影，站在画面的边缘。老师问他这画的是什么意思，他解释说祖父母在家养老，父母出门工作。老师追问他在哪里，他摇了摇头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已经不和祖父母一块住了，不该在房前站着；父母不知在哪儿忙碌，他更没资格陪在父母身边。所以这一张画上，根本容不下他。
老师给了他一个不及格让他重画，他便老老实实地添上了自己：左手环住了祖父母，右手搭住自己的爸妈，脸上比划着一个大大的笑容。这一回，画被拿去别的班当作了范本，他便明白了一点，自己只要看起来过得好就够了。
夜风吹拂，让脸上的肌肉板住了，绷得死死的，就好像一整块泥塑的疙瘩贴在面孔上。他使劲揉了揉脸，想用力将这疙瘩搓下，然后他又默默地流泪了。

这里没有人，但那些枷锁已经褪不下来了。
他猛地拿起手机，迅速地在朋友圈上发布了一条更新，一张天台俯视图，配文是：“我想你们。”而后他退出了静音模式，将手机音量调到了最高。
“我想的都是谁呢？”他从裤袋里掏出烟，烟盒里不过还有两支。“看来抽完就可以上路了。”他给自己打着气，一边点燃了一根，烧红的烟丝发出“嗞嗞”的声响蜷曲起来。猛吸了一口，火光“倏”地在黑暗中化作了一个红点，又迅速地黯淡下去。嘴里冒出的青烟滚入鼻腔，在肺中过了一遭后，再从口中喷涌出来，升腾起了灰色的浓雾，似是变成了几个人的模样，很快被风打散了。
但他还是捕捉到了那一幕。
烟头烧得飞快，不一会儿已经燃烧殆尽。他下意识地又抽出一支来想再点上，忽然想到这已经是最后一根，不免有些迟疑。
毕竟还是有些不舍，他操起手机看了看，没有新的消息。
他苦笑了一声，颓然放下了手机，滑下的手打到了先前放在身旁的水瓶。瓶子从天台的边缘跌落，在商场的地上碎成一片狼藉。
点烟，闭上眼。最后一根烟了。
“噔噔……”弹出烟蒂的那一刹那，手机终于响了起来。他低头看见手机的屏幕上，亮起了一个没有消逝的红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