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维·洛奇:赖床的男人
他的妻子总是第一个起床。闹钟一响,她便掀开被子,两腿一甩踩在地板上,再穿上睡袍。她的自律,使他心怀愧疚又钦佩有加。
“别在床上躺着了,”她说,“我真是烦透你又要把早餐白白糟蹋了。”他不吱声,假装又睡了。她刚走出卧室,他就把身体挪到床垫上她的余温尚存之处,恣意伸展着。这是他一天中肉体上感到最满足的时刻,可以伸展到一个新且暖和的空间。然而,这种满足感旋即被打破,他意识到很快便不得不起床,面对一天中余下的部分。
他睁开一只眼睛。四围漆黑,街灯投下的昏淡蓝光照在房间里。为了试看天气到底有多冷,他哈出一口气,瞬间成了白雾。在拉开窗帘的地方,他能看见窗户内侧早已结冰。整个早晨,冰开始慢慢融化,水珠顺着窗玻璃滚落下来,侵蚀了窗框上的油漆。一些水珠从窗框下部滴下,在那里再次凝成冰凌。窗户被塞住,木头也翘曲变形。
他闭上眼,不去看那些令他感到痛苦的景象:他的房子被风雨侵蚀,墙体也裂开了缝隙。当然,他无法对房子的情况视而不见,比如就拿他现在躺着的这间卧室来说:吊灯底座与房门之间已经裂开了大大的缝隙,龇牙咧嘴的,仿佛在对他发出冷笑;靠近五斗柜的油毡布已经磨损;衣柜门大敞着,因为扣件早已不在;那一片片因湿气而脱离墙面微微凸起的墙纸,开门关门的时候仿若在轻轻呼吸。他无法对这一切视而不见,然而当他裹在毛毯里感到温暖舒适的时候,他紧闭双目,似乎一切都不那么令人压抑,也都与他个人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