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江河(2)

第一次见他已经过去五年，人们总看两岸高楼变幻，我却知道江水年年一个模样。夏季落日映在江水里，融进去，水翻涌着，融了千万年的云霞。他却好像没变过样子，他眉目好看，生得精巧，我总爱画他。
五年前的夜里，他来到我的船上。我在船头画画，山林葱郁，江水潺潺。“你在画画，画得可真好。“你也在此处停船?幸会、幸会。”
那时我一直以为他是船家的儿子，是江上来来往往船上的过客。独自停在这座城市的夏天,他来我船上喝酒，后来渐渐留他一同吃饭做饭，情投意台，年岁相当，后来我们做了彼此的友人。他随身有只陶埙，常坐在我的船头甲板上吹些空灵的曲子。那时我会画画，他知道我在画他，总是乖顺地配合。
后来我问他的名字，他只说他叫坤，其余从了父母姓，不说也罢。我问，哪个坤。
日月乾坤的坤，他答。
暴雨后船上颠簸，我会从船上放下小艇，划到江心。江心处有一座破旧观音庵，年久失修，偏殿的屋顶被桂树撑破，光漏下来，雨也漏下来。有年我同他在树根发现一窝獾子，不知从何而来，大概是枯水期跋山涉水迁徙到这里。我离开时，赶着这窝獾子上了船，想要送到陆上去，划不出多远，眼睁睁看着这群毛茸茸的獾子，一个接一个跳下了水，消失在浪里。

观音厢房里--座清末的雕花木床，浓烈的桧木味，合着老建筑的灰尘气，一股脑冲进鼻腔。他总在我来之前焚很重的香，攀上江心之前,远远便见青烟袅袅。
“玉是我妈留给我的，来自更远的地方，昆仑山的脚下。”
枯草斜阳
我在枯水期时回到过这个城市，站在江边，隔着朦朦的雾气看对岸。河边水草丛里站着一小孩儿，十二月的江边，那小孩儿赤着上身,皮肤是那样白，像一团雪。他就这样盯着我,我也看着他。我双手插在口袋缩在大衣高领里取暖，轻轨列车隆隆地从我头顶驶过。
他不再看我，转身跳进水里，我看见他有一条雪白无鳞的鱼尾。水上讨生活的人从小听过白秋练的故事，我猜我看见是小的那东西。
后来我在江心的观音庵里同他讲，他在我怀里蜷着说:“他在观察你，你是让江河的精魂都会好奇的人。你是个怪人。
枯水期时，我见不到他，我总猜想他就住在我对岸，在千万个不知名的灯火里，可能是江边的吊脚楼，也可能是江边的老旧城门口。他跋涉千百级台阶上下，翻山越岭，我同他水路并驱，遥遥相遇。我能在江水里，感觉到他的远望，他在岸边写信给我，我在这波上写信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