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虐文】桔子(3)
偏偏人的性子古怪的很,有时候刚直得一掰就折了,有时候又韧得跟蒲草似的,被平日里的琐碎反复拉扯磨损,却怎么也断不开,还将那些破烂事兜得很稳当。
这里面有汉子的功劳,他确是品性淳朴又有担当,对新婚妻子总是守着护着,不让婆家人明里暗里嚼舌根碎嘴子,也不催她干什么脏活累活,说是稀罕她那双白生生的手,不忍见这双手上沾满灶灰猪食。
偶尔他还会为她去镇上,找失意的老童生讨来纸墨,看她随手画些兰与梅,便欢欢喜喜当作贵重之物收放,说是从未见过别人画得这样好。
看得出来,汉子是真的很喜欢她。
对于第二年她所生的女儿,汉子也是同样喜欢,还给取了个亲昵的小名,唤作“桔儿”。
女人一听这名字就蹙了眉。
但看汉子抱着女儿那顶顶高兴的模样,她又迟疑了,没能开的了口。
她只是如往常一样,漠然地别过脸去,心里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以前念过的一首诗。这诗写得不算最出彩惊艳,跟其他百世传诵的名篇不能比,却是专门写给桔子的,“不为韩嫣金丸重,直是周王玉果圆”。
听起来不够完满,可也不算很坏。
换做从前,这些话她断然不会跟汉子讲,更不会跟周遭的农人讲。她从未想过自己跟他们是一路人,即使汉子是她的夫君,替她遮风挡雨,可事实上两人谁也听不懂对方说的话,只是勉强凑合着过而已。
不过……在那个荒芜年月,能活命便是万幸,谁又不是凑合着过呢。
于是女人将别开的脸转了回来,从汉子手中接回咿咿呀呀的婴孩,望着那稚嫩无暇的小脸蛋,轻声念了那首诗的另两句:“剖似日魂初破后,弄如星髓未销前。”
汉子依旧听不大懂,他连字都不认几个,接不上话,只能依稀辨出女人语气中的一点温意。
他笑了,是憨厚实在的笑。
女人抱紧了孩子,没有再将目光移到别处去。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又过了两年,汉子有事远行,结果这一去便了无音讯,有传言说他死在外头了。
这种事在兵荒马乱的年景里毫不稀奇,村里人哭几声嚎几声,眼泪彻底干掉之前,一切好像就已过去。只有新成为寡妇的女人,会抱着懵懂不知事的桔儿站在那座空坟前,说死的是你亲爹,他待你很亲,你该为他好好哭一场的。
至于她自己,心头不全是悲痛,更多的是唏嘘。
毕竟汉子以前对她委实不错,算是在她家破人亡之后,上天肯施舍的唯一一点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