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入星火(2)

应是从他初一那年，我和他，我们就在每个黑夜里、在每处狭隘中，相拥着，入骨地，无言地，彼此交换灵魂。我好像是个女孩儿，他们说我皮囊就是女孩儿，而他的的确确的是个男孩儿，灵魂是真真的男孩儿。初三的春天，我问他喜欢所过的生活吗，他告诉我，他有许多牵挂，他有未完成的梦想，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别人告诉他，只需要跟着大队伍走，就可以找到方向。
高二的秋天，他对我说，他多么想倒下之后再也醒不过来，多么想死了之后重新活过，他想让别人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的痛苦，然后珍爱他。他哭了好久，他在抽噎中说那不是他的方向，可他们不肯放他走，不让他去找回自己。那一刻，我的心有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悲伤，他定是受够了那漫长无望的痛苦，才会说出这般绝望至极的话。
我不许他再哭了，我从来都舍不得他哭。医生鼓励他去追寻自己，赞美他的梦想了不起，出来后，他告诉我，虽然知道那只是对自己的安慰，那只是医生的职责，可是，在她说出了他内心一直想要而得到的却是与之相反的话语时，我的朋友看着那位医生的眼睛，他爱上了这双美丽的眼睛的主人。依恋，懦弱无力地依恋，尽管旁人觉得难以启齿，但他永远跟着这位医生，让他得到梦中美好的医生。他感受到了真实的爱与被爱，那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那样的深。

而后，他回到了现实，回到了大队伍，依旧持续地熬着这种痛苦，他总是幻想自己可以逃离，去追寻梦想和依恋之人。那天，我牵着他的手，他说，他痛苦得想去死，但是，他又怕再也感受不到带着玉兰花香的微风轻抚，怕再也看不见这世界充满笑语的灯红酒绿，怕再也牵不过自己一生中最爱之人的手。他说，他想再感受一下来自心灵最深处的快乐，而不是无能为力。
今年的玉兰花开得格外的美，我从他昼夜想念着却临近永逝的故乡摘了一朵半开的玉兰花，白玉兰，他总是喜欢半开的，烂漫的都是最多情的。他觉得，太过多情不好，剩余的多情会变成泪，他此生最恨眼泪，更是自己的眼泪。最后一次回到故乡，他的上衣口袋里斜插着一朵半开白玉兰，香气化成缕缕薄烟，有意无意地萦绕着他。路过他家被摧残得不成样的老屋时，他微撇过脸，他不想看到这个那个的残忍，不想让自己最恨的泪流得那样快。我理解他，他只想在梦里，在无人无意识的梦里，转过头去，抱着故乡，永不放手。
他没有给我说过高中时的故事，哪怕是一点鸡毛蒜皮，也没有记起过半点初三时的故事。在初中里，在高中里，他没有遇到过一位好老师，让她用感谢之心来铭记的好老师。初中同学也不怎么来往了，他总是格格不入，他不懂别人，别人也不懂他，在那个脆弱的心里，只有真心诚意才可以值得进入。他们告诉他世界就是这样，谁信呢，谁又愿意呢，世界当然残留不幸，但是他的真心诚意总会遇着别人的肝胆相照的，世界就是也本应是这般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