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一龙416】璧雪《破戒》(6)

雨中也压抑着的放声呼喊，哭了又笑的神色支配着人跌跌撞撞地在雨中行了好几里地。
一抬头，不过一座荒山野岭中的废弃野庙。
脚下遍地是不知何年的陈灰在雨浪中凝成粘脚的土块，像阴曹地府无间地狱里伸出吃人的鬼手，拖住心无归处的游魂拽向不得轮回的深渊。
闪电的精光劈在半阴半阳的佛脸上，扭曲而诡异，无神的石目在那一刻似乎有了蛊惑的气息，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渺小的傅红雪，让身如浮萍的他沉沦在光怪陆离中，永无脱身之日。震天地的雷鸣在耳边越来越不真切，倒是像索命无常的低语……
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
管他的道义管他的佛，渡不尽苦厄也不渡我！
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砸在身上，砸得人目眦眶裂，砸得人一点点往下陷，直到把整个人都浸没在灰黑的余烬中。他觉得自己是一只任人乱打的鼓，塌陷的鼓面、碎裂的鼓身还要耗尽最后一滴心油支撑疯狂敲击后他人的狂欢。
只有大雨中，才敢涕落。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长到让他信以为真。
只有无边的死水裹挟着冰冷的躯体，四肢就像被灌了铅，沉得提不起来，是被那似是而非的道缠住还是被自己的心魔扼住，理还乱！唯有远处一抹浅淡的光斑是他可窥得的一丝希望，努力抬起脖颈，在这潭深重的黑水中挣扎却不顺遂，阴暗丛生的黑绿藤蔓卷上了他的全身，一圈又一圈是挣不断的疑惑；使劲掰扯，一截又一截的断藤飘飘忽忽落进无底深渊，可草莽丛生远非他之力所能挣脱。只有远处若有若无的光斑横亘在这狭长闭塞的梦境，像冷眼，淡漠地照着这潭堪不破的深水。

但在梦的尽头，还是望见了一树梨花白。
未想猝不及防中得的一句地久天长，竟让他开始觉得冥冥之中有人保佑。
梦醒的时候只见到守了他几天的连城璧。
连城璧眸中神色动了动，终是压下了满腔的话语，只是凝视着他、温柔地笑着，按住试图起身的傅红雪的肩：“慢着，先把药喝了。”
晚春山间夜雨仍有丝丝入骨的寒意，灯火阑珊，一双赤裸的足悄无声息地踩过庭院浅浅沟洼，踩过半漂在泥淖中的梨花，苍白的足跟在水纹的晕染中为梨花再添一抹殷红。
连城璧心念一动，顿住手中的笔，回首便见大开的门、玄色的衣，杀气未敛的傅红雪紧握着手中的刀就这样直挺挺地站着，像极了私逃出地府的阎罗。
“气血亏虚，你是有多久没休息了？我留在这，可不是给你治这些小病的。”笔尾轻轻敲着案台，敛藏着最后的容忍。
傅红雪没有抬眼，对连城璧极度压制着怒火的话充耳不闻，死死盯着地上的虚无问道：“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难过吗？”
没有一点渴望也没有一丝不安，好像事不关己、无关痛痒。
“会。”
忽然之间，连城璧明白了傅红雪究竟在求索什么，看着脱力跪倒在地上的人笑着，从未这般裂开嘴、露出齿的笑着，眼廓周身挤出的层层褶皱试图奋力托住落下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