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城记(2)

他耳朵上戴着耳机，他不知道自己在听什么，只知道周围的人噪杂得不知道在说什么。似乎所有的光亮都会刺痛他们的眼睛，所有的微风都会伤到他们的神经，所有的铁片都能用来割开敌人的喉咙。他们就这样说着，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有些人说城中的人都是恶魔，他们靠吸取城外人呼出的气，体内的血过活，他们都是眼不能看，腿不能动的寄生虫。可是终归谁也没有见过。就在刚才的城墙上，肯定有这样的年轻人，他们逃过了那嘈杂的污染，勇敢地跨上城头，一口气跳进了城池。他们有多少个，他们在城里怎样，没有一个人知道。
据说有人是知道的。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城里的所有书面与视频资料都无法带出城外。他也有一个同行的朋友，以前常年在城内工作。他说城内非常整洁，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整整齐齐，所有的人都将自己的经历投入浩瀚的书海或者无穷的天空上，他们每一个人说话都能引经据典，都有一套能够解释世界的方法。但是另一方面，城里的人却又非常冷漠，几幢房屋失火，死去的人连一个葬礼都不做，想要找一个医生，都要签一大堆文件，城中人非常注重每一个个体的权利，但是不是每一个个体都能等到文件批下的那一天。城里的人也有异类他们在整洁的道路上舞蹈，在光洁的城墙上涂鸦，常有人在深夜的探照灯下跳出城外。他从来没有见到这样的人，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死是活。他只知道他的那个朋友死了，他曾经和城外的朋友说过，那些人都说一定是被城里人给毒死的。但他知道不是这样。

他的这位好友退休后，想要到城外做记录报告，没有几天就被担架抬了回来。他胳膊手脚都没有缺失，只是眼睛里没了焦距，他在笔记本里写:这世界太没实感了，他觉得这话有点道理，有没有根据，只是在他梦里时常回荡着那张脸，和他的那句话。
他觉得他该走了，望向天的那一方，洪水就要来了。城外的人依旧是那样嘈杂，争先恐后爬上城墙，完全不在意背后那汹涌而来的洪水。城内依旧是那样宁静，或许他们也焦头烂额，但是没一个人走出城门。
他想起自己年轻时读的书，那书里说:城里的人想出来，城外的人想进去。他那时觉得没有这样的城，今天见到了，却感觉不是这一个道理。
他就这样走着，然后停下来了。他在想自己应该去哪里呢?城外的人太嘈杂，城内的人不说话，他看着眼前滚滚而来的洪水，觉得它和那座城完全没有联系。那么比起城外的声音和城内的沉默，难道这浪潮比那些人更接近他吗?人是什么？他是人吗?他们可以称作人吗?那座城，本身是不是和人有关系呢?

想到这里，他坐了下来，不动了。海浪没有眼睛能盯着他，也看不出他是哭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