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良——浮生六记（中）(2)

“想什么呢？”周九良的眼神追随着人走过去把烟头扔掉又回来。
“没什么，我想当初怎么选的你做搭档……”孟鹤堂经过周九良身边的时候，揉了一把小橘猫的羊毛卷，日常感受一下观众们向往的橘猫的发顶，“后悔了……”
“什么——”周九良一点都不相信这说相声的男人的破嘴，但还是拉长了尾音，似乎是在撒娇。
“傻孩子，走吧——”孟鹤堂笑的时候总喜欢张大了嘴，这时候不能笑的太大声怕观众听见，张大了嘴却听不见多大的笑声，拉着周九良到台口等着，观察着前排台下观众的表情。
“其实我们俩，真的，我们俩上辈子许过愿，这辈子要在一起说相声，真的。”刚才抽烟的时候，孟鹤堂确实在想为什么当初选了周九良，想了半支烟的时间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话口到这里的时候，孟鹤堂福至心灵，可能就是上辈子的约定，才让两个人在一块儿了。
下了台，周九良拽住了孟鹤堂，“孟哥。”
“啊，怎么了？”
“你还记得你上辈子怎么说的吗？”
上辈子的时候，彼二人也曾是相声演员。
长夜里头顶上像打雷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的炮弹盘旋在在每个人的心上。每天晚上都有想摸黑趁乱出城的或被子弹穿胸或被钢刀身首异处，人人自危，人心倒了，戏班子也再站不起来，五十多人也曾红极一时的戏班子最后只剩了两三个唱戏的老人和他们两个说相声的。老人劝他们身强体壮的逃出这城去，将来的日子或许还有奔头。两个人刚成了搭子，对未来的成角儿之路满怀希望，不愿意走。

没有千日打不完的仗，战火熄了，人们用一年的时间又上了街，用一年的时间重新种地，再用一年的时间就又走进了戏园子捧角儿，那时候戏班子靠唱戏的活着，说相声的不算角儿，但是也有很多人爱听他们两个。
人可以和老虎斗，和人斗，和枪斗，可是永远斗不过时间。他们临了的时候对自己这一辈子也很是满意了，两个人都没有什么精神，一个躺在榻上，一个趴在榻边。
“以前的日子真好啊，可惜人这一辈子就这么长，如果能再长点，我就再跟你多说几场……”他躺在榻上，面朝上，皱纹遍布的眼角吃力地盯着蚊帐顶外面的那个绿豆蝇，一双手伸在薄毯外面。
“这辈子是没有时间了，时间用完了，希望有来世吧……”他趴在榻边，侧脸贴在一只满是黄斑皮松骨突的手上，在那只手下面垫了自己差不多的手，一起放在柔软的褥子上，没有扭向那个人那边。
“这辈子你是角儿，下辈子你指着我吃饭，咱们到时候再相认，行不行……”
“咱这辈子没辜负过旁人，也没辜负过对方，这肯定行。”趴着的人勉力抬起头来，用另外一只手拍了拍那人的手，叠在了上面。
躺着的人一滴眼泪顺着眼角的纹路滑进了耳后，消失在鬓角，却是笑了，“如果来世不负今生的缘分，再站在台上的时候，肯定更有说不完的话，演不够……的活……”合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