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债(4)

待她走后，马嘉祺捏着眉笔，一边画着一边唱：“解舞腰肢娇又软，千般袅娜，万般旖旎，似垂晚风前。”你说这感情的事，怎么说得清？
（五）
她做孀妇到底有几年，袁泉早便不记得了。荣大爷死得早，给她留了个遗腹子，终究因为悲恸过度，她连唯一的念想也没有留得住。幸好荣二爷没什么出息，活祖宗瞎了眼坏了心，好让袁泉得了荣家的权，不至于后半身过得惨淡。
她吃斋念佛，便是要绝了自己的心，让那个好生生的少女死了。留下来的壳子绑在了荣家同生共死。如果不是那戏子，她应该永远做着别人眼里荣华富贵的荣大太太，万人之上。
马嘉祺他太年轻、太鲜活了。已死的心好像有了复苏的意愿，但袁泉深知，这有违人伦。让那无知无畏的戏子知难而退便是。
“世人常伦，与我何干，我这样的人、这样的身份，下贱地很，我知玷污了太太，可怎么办？”坐在廊道上的人身形瘦削，穿了一件月白色的春衣，西边濒临落幕的夕阳洒了一身垂暮般的挣扎。
“怎么办？”袁泉坐在镜子前，指尖抚过眼尾处的细纹。久久的沉默之后，嘴里竟然尝到了苦涩。女子做男人的依附品还不够，要把最好的青春也葬送在里面。

她老了，荣大爷死的时候，她与马嘉祺一般大呢。
她就这么老了，女子那如花的一生开过片刻便强制性地败了。“你看，我过不多久，眼睛上，身上便全是皱纹了，变得难看极了。”身后伸出一双手捂住袁泉的眼睛，唱戏的嗓子清凉，说的话也好听得紧，“太太，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嘉祺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人。”
那时，她在想什么呢。
哦，她在想——一辈子呢，等她老了，他会遇见更多更多漂亮的女子，总会忘记她的。
袁泉压了压干涩的嗓子，“我姓袁，单字一个泉。”
“袁泉？”身后的人轻声地笑，“袁泉，袁泉，我叫马嘉祺。”
（六）
所有的情情爱爱，卿卿我我，缠绵悱恻，叫人辗转反侧。都是红楼梦事，辗转成空。
今年的旧历年比往常都来得早，甚至连枯叶还没落尽便到了。荣家也出了大事，据说荣大太太与请来的戏班子里的小戏子有了不轨之事，本按着规矩来说，这下贱妇人要浸猪笼死也不得好死。
可那年轻戏子竟然拿着刀子捅了荣二爷一刀，又割了腕，笑得疯疯癫癫，“若是你们敢动她，你们二爷从此别想过好日子，沾了我的血，我死了也叫他不得好死的。”活祖宗宝贝儿子，又信这些怨，痴男怨女的怨恨能叫一个家都散了，那时的人总是害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