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2)

二
“几年风雨迹，叠在石孱颜。生处景长静，看来情尽闲。吟亭侵坏壁，药院掩空关。每忆东行径，移筇独自还。”
假如我是一朵弱不禁风的苔花，长在那终日无光的潮湿角落，我想，我一定会有诸多的疑惑。为何我的家在贫瘠的荒芜？为何我不知虹日身在何处？我的身形如此瘦弱，如同未经雕琢的原石，又像是一条枯竭的山脊，蔓延到最深沉的土地里寻找生命的源头。
在那里，没有春的欢愉，夏的炽烈，没有秋的壮美，冬的沉静。我矗立在高高的石墩上，睡在那里，走在那里，爱在那里，亦有清欢和旧梦依傍左右。我遵循着先祖的训条，汲取来自苍穹的养分，恣意，狂热，有如摆脱了宿醉的羁绊一样自由。
苔花，多么微不足道的短暂际遇。我也曾为自己的存在而羞愤，燥恼——为什么我生来不是碧桃、艳荷、牡丹？为什么我的生命如此破碎，凌乱，以至于让我陷入到幻灭般的质疑？
多么渴望像郁金香一样珍贵华美，像高耸云天的峰峦一样挺拔巍峨，像与时间对垒的勇士一般坚韧勇敢，去到那些人迹罕见的绝妙之所，抒写只属于自己的赞歌。
只是现在，我只能降生于幽暗之地，远离音韵，游人，和四季之美。这是一个让人惧怖的事实，仿若一个无法逾越的堡垒。我本想要出走城市与荒野，往茂林深处觅寻，可就在启程的一刹那，却失去了所有依恋。当被生活抛弃，当朋友和爱人离去，我像一个困守于爱与浪漫的囚犯，拒绝拥抱和微笑，在泥泞中翻来覆去地找寻。

我一无所有，正如我原本那样富有华贵。我也想过逃离，或释放鲜艳的爱情——可是我不能。我无路可退，也从未迈出过一尺。为此，我总是从叶缝里仰望穹苍——久远的潮湿，轻飘飘的音色和从未散落的欢悦，这就是我的全部。
在渺小的田间地头，我始终目光聚集，保持特有的姿态，羞愧并勤勉——因为我相信，黑黢黢的世界里也能看到萤火微光。人们啊，同我一样，梦幻又布满缺陷，贫乏又富贵多姿，总是在绝望时发现出路，前行时需要借助星辰和梦想的力量。
三
“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且不说倾国倾城的牡丹，抑或大红大紫的海棠，当行人们路过一段崎岖，也会不经意间瞥见路边无名的野花，进而动用所有动人的语言，来描述它的坚强与可爱——而苔不能。阴暗，潮湿，泥泞，污浊，未曾有谁愿意涉足这样的角落——人们顺其自然地认为，它们只配与蝇鼠为伴，只配与晦暗共生。
苔，在所有的文字中，似乎都是可有可无的一笔。若非生于无人问津的台阶上，或熟视无睹的屋檐上，就该长在司空见惯的砖缝里，与置若罔闻的墙角里——没有人牵挂，也没有人在意，向来如此。亦或是，被一双勤劳的手果决地拔起，连同墙灰尘埃一同被驱逐，换得一片不知所云的窗明几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