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砂糖(2)

潮安缩在被窝里，从鼻子里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甜味，他贪婪的享受着这种怀抱，当所有的颗粒物和口水化成一块，两个腮帮子鼓鼓着，咕嘟，他把它们全都咽下去，然后长长地喘口气……意犹未尽。
白砂糖是很珍贵的，只有到了年底，母亲置办年货的时候才会带回来。拉满木材的车子下山，来到那个村里大人们口中那个繁华热闹的世界：摊贩能汇满一条街的镇子，人挤人，都涌在那喧哗中，卖糖果的（有着花花绿绿各式漂亮的包装）、卖芝麻糖的、卖江米膏的、卖糖葫芦的、炸油条的、炉烧饼的、杀鱼的、卖炮仗的、买玩具的……小孩子们对于吃的并不怎么感兴趣，倒是那些炮贩子、玩具摊子很是红火。这和潮安朝夕相对的方山完全不同。
潮安没有机会下山，他晕车，坐什么车他都晕。父亲说他生来就不是享福的命。晕车是极度难受的，那些经历常常让潮安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他裹着破棉袄，坐在院子前的塄边，塄下是一片庄稼地，小麦长得像他一样柔弱，经不起风雨，然而，这些麦苗会在开春之后完全摆脱柔弱走向成熟。他望着方山。方山是那么雄伟高大，连绵一片，他即使走上一天也不能走到顶上。

他在等，等母亲回来。他想象着商店老板把罐子里的糖舀进母亲带着的那个小小的罐头瓶里，把它装满。他看着方山，看着它渐渐变暗，最后只剩下一团不清晰的轮廓。
有车子的声音，母亲回来了，他跑起来了，迎着车来的方向。
他看着母亲把那个小小的充实的罐头瓶子重新放回到破筐里，他踏实了。
多年后，潮安有了自己的孩子，像潮安一样体弱多病，而且他极度讨厌吃药，其实没有人喜欢吃药。有一次孩子挣扎着吃了药，潮安舀过一勺糖给孩子吃，孩子当即推开，并把糖罐子也摔了，白砂糖洒了一地。老婆过来埋怨：老土！随即把孩子抱起来，亲亲孩子，哄哄孩子。
潮安蹲在地上，把那些细细的颗粒捡起来，放进了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