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夫妻○鲍尔吉.原野
我在某饭局见到一对有趣的夫妻。
按说看不出他们是夫妻,是请我吃饭的马大姐悄悄说的。
女的大约四十五六岁。是那种用尽了一切使自己年轻的方法但仍然朴实透露实际年龄的四十五六岁。她用胶把长发喷过,然后很机巧地环成红旗渠或盘山道的样子,缭绕耸然。眼神呢——实话说我真不愿用“忧郁”这个词,其词已为写青春派散文或通奸类纪实文学的人垢染,但找不出更恰切的词,那么就是—忧郁的。一种连绵不断的超越酒菜之上的冥思,或曰一般隐痛。她穿着好,证明自己是成功的商人。她的名字刚好与某女大作家的芳号相同,在此代称“胶发”。
她丈夫三十岁才出头的样子,强壮而欢乐,不断端啤酒杯向桌上的某人略举,然后仰面尽饮。他像个来自山区的伐木工,双眼细长,嘴大。仿佛血液在周身流淌得快而舒畅。在笑的时候,其眼梢嘴角分别钻入太阳穴与耳畔。他始终无视胶发的存在。而腰背僵直,双手握手袋的胶发一直忍不住用珍怜的目光看他。仿佛他是失散多年—譬如大革命时期就失散了的儿子。我不知他姓名,姑且称“阔嘴”。阔嘴之嘴像戽斗,大而坚固。天生适合做两样的事:牛饮啤酒与不知疲倦地纵笑。倘若什么地方办啃树皮比赛,他估计也能得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