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四】(2)

周九良的三弦很好，跟他的嗓子一样好。孟鹤堂其实是有些惊讶的，他暗自想着，若是唱戏，必定是个好苗子的，又自顾自的笑了，将军家的儿子，哪里需要和自己似的靠这个讨生路呢。但是周九良确实让他想起，幼时跟着戏班讨生活是时，曾对自己关怀备至的那位弹弦的师兄。那是幼时的孟鹤堂能获得的唯一温暖。师兄是被豪绅活活打死的，戏班惹了有权势的，若不是孟鹤堂当世贪玩跑出去，只怕现在保不齐被卖到哪个暗娼铺子里，他庆幸师父从乞丐堆里救了自己，却也立誓此生不会再让任何一个人看不起。
少年的孟鹤堂一心念着想保护身边重要的人，这才通过重重考验，拜了鹤字科，千难万苦挡不住他，当了这上海鹤影堂的堂主，无论明里暗里，孟小仙或是孟鹤堂都是不能小觑的角色。可是他斗着斗着，许是身边的人都羽翼丰满无需照应，他居然忘了是要护着兄弟亲人，只顾着要护住自己了。
周九良这一曲小调，唱的不仅是一段少年怀春的衷肠，更是激起了孟鹤堂对往昔的回忆，他单手撑着下巴，微微的泛出笑意，兀自拱手行了大礼“孟某迷失红尘，居然忘了本来心性，实在有愧。承蒙先生一曲惊醒梦中人，孟某感激不尽。”
周九良哪里知道他的过去和他的心胸，还当他是一代名角儿如此而已，本来是想着谈一曲似的孟鹤堂信了自己也是学识良人从此对自己高看一眼，却不知惹出他的心事，住了手就前去相扶。
“先生，先生您这是为何？”少年弦师有些懵怔。“我，我本是不会这些的，因着先生要来，这才慌忙学了这段，先生不嫌弃也就是了，行此大礼万不敢当。”
孟鹤堂一愣，却是挂上了熟悉的笑容，此时的周九良略看得出来，那是习惯了的假笑，虽然微暖，笑意却从未深达眼底。他看着孟鹤堂如清风朗月，明媚秀泽，开口却只是淡淡的。
“周少爷，孟某很喜欢。但一届戏子而已，实在不值得您如此用心。”
周九良皱了眉“您是最值得的，我只信三春暖阳，盛夏莲香，初秋细雨，皓雪明月，俱是因你而美。”
“少爷啊，我的少爷，您醉了。”孟鹤堂退出一步，依旧是淡然而立，周九良伸手去拉他，只拽住一片衣角。
向来骄傲的少年苦笑着坐下来，手里牵着他的一点衣襟，却丝毫不敢用力，生怕握皱了。
“孟老板，孟鹤堂，我已满十九，若是我此刻郑重的说心悦于你，你可愿给我个机会，让我同外厅那许多人一样，追求你一次？”
十九岁的眼眸清亮如斯，孟鹤堂只觉得接着月光，他都能看尽周九良内心的忐忑与期盼。巧舌如簧的孟小仙第一次顿了半晌，才悠悠然开口“少爷说笑了，外厅那些人，又何曾有过这样的机会呢？”
他终究是撤回自己的衣襟，拱手而去。周九良坐在卧房之中，抬眼看仿洋的落地窗，眸色清明，哪有半点醉意。他喃喃自语“先生啊，您到底未曾交心，却是我心急了。”
管家立在门口，看着孟鹤堂远去，又听得房内三声脆响，低了头进门前。
“去帮我查查孟鹤堂。”窗前的少年负手而立，低声嘱咐间已有几乎成形的气场压过来“我要知道，他的曾经，他的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