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08）(3)

“连长你又熬夜了，”一如既往的细心，梅九亮紧盯着孟鹤堂青得发黑的眼窝，习惯性的活跃气氛，“是不是舍不得我走啊？”
没有像往常一样不正经地开玩笑，孟鹤堂默默地走到梅九亮床边蹲下，微低着头，双手轻握他因为手术后恢复不良而显得苍白僵硬的手，好半天才把自己往椅子上一扔，酝酿了一会才开口，“……要是真走了，有什么打算……”
尾音是淡淡的无力，仿佛呼不出来那口气。
梅九亮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严肃认真的思考了一会。
“我要去西藏当僧人。”
孟鹤堂有点不能理解地看他，微微淡黄的阳光下明明还是个男孩的青年，侧脸线条柔和但坚硬。他说，我要在那片离天堂最近的土地上穿红色的袍子给母亲看，她最喜欢那种红色了，自己买的那条红色长裙终究晚了一步。
他说，连长你对我好我记得，我最感谢的就是你和栾队，你们教我怎么扔掉一些没用的东西，也给了我很多没敢想过的东西。
孟鹤堂沉默，用力地盯着梅九亮的眼睛，最终勉强着挤出一句。
“你是个好兵。”
一句话说完立马收回眼神，利索地起身，从怀里掏出个牛皮信封甩给梅九亮，年轻士兵一脸困惑。
“如果你真的到了拉萨，那就会用的上。”
后来梅九亮在前往拉萨的火车上打开了信封，里面有一张写着地址的卡片和一封信，藏文，落款是狂草起来和整篇藏文没法分辨的孟鹤堂三个字，等到他找到地方找到人之后，孟鹤堂在他心中的形象立马变为了一尊金光闪闪的佛像。
孟鹤堂扔下信封几乎是逃着走出房门，一屁股坐上走廊的长椅，一声不吭。
过往的护士大夫没人注意他，部队医院每天都不少这样的军人，有的是被推进手术室，有的没能活着回来，有的面向着花坛流泪，有的默默地敬一个军礼，很难说这种身份带来了怎样的好处或者荣耀，但真实的就是当失去什么的时候，痛苦只是被独自承担的。
尚九熙站在一边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以为孟鹤堂会陪这个跟他很合得来的小兵聊到晚上，可这很可能最后一次的闲聊只持续了不到十分钟。
孟鹤堂就那么一动不动地一直在凳子上垂头坐着，坐到休假时间的前一个小时，站起来跟他说。
走吧。
关上门，曹鹤阳把夹子放在孟鹤堂手里，但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孟鹤堂喉结滚动了一会，艰难的开口，“栾队和我说等选训结束让一连参与第五小组的组建。”
“然后呢。”曹鹤阳伸手从兜里掏出一盒烟，迟疑了一会重新塞回去，盯着孟鹤堂，“谁去。”
“我觉得可能是你。”
从得知梅九亮执行任务负伤的消息开始就在想，是否真的会开始实施全双人配置狙击小组计划，自己会不会被调用，所以曹鹤阳很淡定，点了点头转身准备走，孟鹤堂沉不住气，一把抓住曹鹤阳的胳膊，“尚九熙不可能跟你一起，如果临时更换搭档的话……我会帮你拒绝的。”
“没必要。”依旧轻描淡写，满眼都是理解和顺从，“谁都行。”
谁都行，真是你的风格，这么无所谓……孟鹤堂看着曹鹤阳慢悠悠走出水泥排房，让人觉得有安全感的背影，千年不变的温和声音，这个人一直没变，从第一次见面开始。
回到屋里，周九良抱着地图，在那发呆，孟鹤堂突然觉得有点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