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唐(2)

一盏灯只会为一个梦而亮，但是一个人的一生却会飘过无数盏灯，生老病死，人在这世上所求的太多了，很少有人将一个梦坚持一生，如果真的有人做到了，那么在这个人死后，他的梦灯将会悬在梦唐之上，永远亮着，世人称之为“星辰”。
有些造梦者因梦而心碎，他的灯也会撕裂、破碎，像这一类无法补救的灯，我们只好将其放入篝火，烧个干净，烧掉了，造梦者就会彻底遗忘梦里的人和物，不至于常常为之叹息，对于很多事情，遗忘了，便得救了。梦唐对每一盏梦灯都慎之又慎，烧掉梦灯之前必须得到长老的允许。
似乎没人见过长老，我们和长老的每一次沟通都是河女代为传达。
人放弃一个梦，自然会产生新的欲望，这时便需要新的梦灯，我们平日里便从云海中扯出云丝，用纺锤将云丝纺成线，进而织成云布，再用盘龙树的树根编成梦灯的骨架，将云布笼罩其上，制成一盏盏新的梦灯。第二天清晨，我们把新梦灯放飞，它们会随机进入百姓家中，准备承载新一轮的愿望。
这灯啊，每逢人间的佳节便会成倍地增多，尤其是过年，仿佛平日再慵懒的人在这时候也变得有所求，可惜这种一时兴起做的梦往往撑不过三天便会跌落，节过完了，人们便把自己的宏图伟愿抛到了脑后。所以每个佳节后的三天都是梦唐的梦子和梦女最累的日子，群灯陨落，我和小婉每天睁开眼就要忙东忙西，皎白的纸鹤快活地穿梭在人群中，上下翩飞，等最后一盏灯也修补好了，我们才有时间静静地坐下来，岸边野草柔软，云河就在我们的眼前，小婉大着胆子走过去，撩开裙摆，把脚浸入云河中，我也有样学样，云河凉丝丝的，很是爽快。
刚修补的这些灯是七夕节的，眼看中秋节也要来临了，虽然在这里灯起灯落已是常事，但想起今天的景象还是未免伤感：“人活在世上，连一个梦都保不住，多么可怜，多么无奈，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生灵渴望生而为人呢？”
一只纸鹤飞到小婉肩头，偷听我们说话。
小婉很看得开：“向往人间繁华嘛！生命就像烟花，最后一切都会消散的，但是想想曾经那么美，值得啦！”
我的脚在云层中荡来荡去，这时候要是有盏凉凉的茶水喝就好了，回去的时候一定要记得从盘龙树上多摘些树叶拿回家制茶，这里只有盘龙树这一种树，树身高达百尺，绿荫遮天，树叶泡成的茶有一种独特的清香，那是秋水的味道。这样想着，我觉得自己更渴了，再看一旁的小婉，正闭着眼睛，哼唱一首很久以前的歌谣，不知道回忆起了什么，睫毛一闪一闪的。我颇觉无聊，随手捞起一盏河灯，看着莲心处的梦境，这人间的梦呀，真是千奇百怪，我要是还活着，定可以用它们编出百来部话本子。
可惜，我已经去世八年了，忘了说，梦唐的梦女和梦子都是人间逝者的灵魂。
人逝去以后，若是心无牵挂，便随风消散，若是对凡世仍有所心系，便来到梦唐。
还记得我活着时生在一个贫苦之家，爹早逝，娘独自把我拉扯大，在我八岁的那个冬天，天降暴雪，我感染风寒，高烧不退，家里又拿不出钱来医治，于是娘跑遍了全城求大夫来救我，可是无人答应，当她顶着一身的雪回到家时，榻上的我已经没有了呼吸……我和娘，连最后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