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冬（非本人作品）(2)

“来了？”陷在牛皮椅子里的男人挤出两个不愠不火的音节，而后才强笑着，以一种近乎模式化的笑容拖着椅子往前挪了挪。
“按照我们的规矩……”
“好。”
“那自然是最好的。”
对方脸上不由露出点狡黠的颜色，然后迅速换回之前的模样。
直至今日，他方才彻悟诸如此类的人的荒诞和可悲，但猛然又浮现出，曾如出一辙的轻蔑的一瞥，对他的。奇怪，本应忘记了的。他接过厚重的一沓纸，在最末端写下象征自己的三个字。
他长舒一口气，向着灯火辉煌的近处，踽踽独行。他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只察觉到自己鬼使神差地到了城郊的车站。那些扛着厚重的行李，亦或是抱着孩子的面孔，向着同一个方向，不断前进。
他也想买一张票，但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故乡，只是永远静止在午后麦田里的一个幻影，如今那里空无一物，像一具被沥干的尸骨。不去触及，兴许这份残余的记忆还能以一个地名的形式继续存留吧。
他此刻看见天边五彩斑斓的辉耀，也许又是一个人类的造物，无价值的奢侈品。星光匿了些，一道残月，垂死挣扎着闪现，像一具风雨飘摇中的马灯。他抚摸着口袋里几张残损皱褶的纸币，只记得自己确要走这条路，却无论如何都记不起缘由。此时，有的车已然开了灯，但这时间，正是木然的傍晚，车灯仍是于事无补。
天将要黑了，都市的霓虹会让他不适。他触了触自己干裂燥红的唇，却丝毫不感到渴，而是逐渐兴奋于自己舌尖泛起的血腥味，不免讶异于自己的丧病，像是一只想要发狂的野兽，而人性，兽欲，又是怎么一回事呢，他不明白，非要标榜自己的高等，而将自己与众生划分得如此界限分明，有什么意义。
他终于像是个罹患恶疾的人一般，拖着疲惫的身躯，人对生存的欲望几近本能地显现出来，便义无反顾地向着尽可能人多些的地方行进，商铺大都关门了，只有一家小店，还留着微弱的光。
他随便找个位置坐下，低下头清点自己的钱物，确定尚可以支付之后，点了一份餐食，方有些缓和的神态，便倚着潮湿的墙皮，看着伙计那一身污浊油腻的衣服，报以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他将双手斜插在口袋里，仅剩下一只手便可攥住的一点儿可怜的零钱。已是深夜，从北方原野徙来的风裹着千里外里之外的尘沙扬在夜的剪影上。
他眯缝着眼，四野的冷寂已不容许任何绿的存留，尽是些索然无味的模样。良久，他看到头顶的路牌默然昭示着前方的区域——墓园。
他终于想起了自己此行的使命，便到一家即将歇业的花店里买了一支玫瑰，女人骂骂咧咧的，嫌他耽误了自己回家的时间，却又不假思索地接过了他的钞票。
他只径直来到妻子的碑前，装作漫不经心地掏出已是皱巴巴的房屋转让合同，随手挑了块石头，压着。
已经过了一年了吗。
死寂。
只有突兀的一声“咔嚓”。
新年的夜，他用路边拾来的打火机，点了一支廉价的烟。
作者：@brethrul
微整：@少年念青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