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菊记(3)

谁知黄婷婷这几句苍凉的话，竟使那女子倏然的收住了步子，她惊愕的回过头来，大睁着一对近乎天真的眸子，一瞬也不瞬的盯着黄婷婷，她嗫嚅的，瑟缩的，半惊半喜的，半羞半怯的，犹豫了许久，才终于说出一句话来：“你……你就是……黄婷婷？”“怎么？”黄婷婷更加吃惊了：“你认识我吗？”“那……那庵里新近换上的对联，都是你写的吗？还有那些画，也是你画的吗？”“哦，原来你看到了那些对联和那些画!”黄婷婷恍然大悟，“是的，就是在下！”
那女孩子眼底的惊奇之色更深了，再一次，她上上下下的认真打量着她。黄婷婷在她的眼光下畏缩了，她知道自己那副落拓相，是怎样也无法隐藏的，从没有一个时候，她比这一瞬间，更希望自己能衣冠楚楚风度翩翩，她退缩了一下，把破棉袄的衣襟拉了拉，却更显得手足无措和捉襟见肘，那女子吸了口气，却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轻声的说：“既然读了书，怎不进京去图个上进呢？”“在下也想进京，只是寻亲未遇流落于此！”
“哦！”那女子低吁了一声，眼底眉梢顿时笼上一层同情与怜恤之色，正想再说什么，却从寺里匆匆的跑来了一个穿绿衣的丫鬟，一面跑一面喘吁吁的嚷着说：“啊呀！小姐！你又到处乱逛了！让我找得好苦！老夫人在发脾气呢！赶快去吧，轿子都准备好了，要回府了呢！全家就等你一个！”那女孩子回头看了看那丫鬟，她仓促的对黄婷婷再抛下了一句：“荷包留着，里面的银子好歹去买件皮袄御御寒，天气越来越冷了，留得青山在，才不怕没柴烧呀！”
说完，她就转过身子跟在她的丫鬟背后，匆匆忙忙向凌云庵的方向跑去了，黄婷婷本能的再追了两步，举着那荷包儿喊：“姑娘！姑娘！”可是，那女子和丫鬟两人已经走得无影无踪了，只有菊影参差花木扶疏，小径上杳无人迹而衣香犹存，凌云庵里晚钟初响，钟声回荡在山谷中、小溪畔，敲破了黄昏，敲醒了那兀自拿着荷包发愣的人。
黄婷婷终于回过神来，低下了头她仔细看着手里那个小荷包，大红锦缎做的，上面绣着一簇菊花，绣工精细而纤巧，荷包口上系着红丝绦子打着个菊花结，菊花!这女孩子和菊花何其有缘！她拈了拈那荷包，里面只是些碎银子而已，她伫立了片刻才忽然想起，应该知道一下那女孩子到底是谁才对，握着荷包她快步的奔向寺里，却只见人来人往，求签的求签，上香的上香，大殿、旁殿、偏殿……都找不着那女孩子和丫鬟的身影，
于是这晚黄婷婷失眠了，辗转反侧，她只是不能入睡，眼前浮动的，全是那女孩子的形影，那样亭亭玉立在桥头上，那样手持粉色菊花，身披白斗篷，素雅，飘逸，如仙，如梦……她叹息了，那是谁家的内子女眷呢？看她的服装和她的丫鬟，必然是某个豪门中的千金小姐，想自己衣食不全贫不聊生，纵有满腹诗书，又有何用？如果自己也是个大家外子，或者还有缘得识这位佳人，如今……罢，罢，想什么呢？梦什么呢？一个落魄的穷书生是没有资格梦，也没有资格想的。
就这样，一点痴心已然萦怀，黄婷婷几乎通宵不寐，黎明的时候她摆弄着那个小荷包，打开了结，里面有些碎银子别无他物。她拨弄着翻来覆去的看着那荷包，忽然间，她在那荷包的衬里上，发现了刺绣着的三个字：“鞠婧祎”。鞠婧祎？这是她的名字吗？鞠婧祎？鞠和菊同音，怪道她要在荷包上绣一簇菊花呢！黄婷婷猛的醒悟了，净修师太曾说过，鞠家的女眷要来上香，那么，这必然是鞠家的小姐了！鞠家！她知道这家庭，那鞠老夫人鞠颖苒饱读诗书才华横溢，高中榜眼后入朝为官，如今告老还乡，家中宅第连云奴婢成群，唉！偏偏是鞠家的小姐，她黄婷婷何其无缘！如今……罢，罢，想什么呢？梦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