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泥

1
关门一刹那，他放弃维持这副皮囊的全部努力。
衣物滑动直到停滞在角落，像是退潮后一片狼藉。
不开灯的房间里，他凝视着自己，沉默不语。
什么时候开始的？作为人的形态日渐消散，甚至不如5分钟掉线一次的WIFI稳定。
臃肿、粘稠、灰暗，好似一团团过期的龟苓膏。就这样存在于房间的角落，不发出声音，窗外车水马龙，楼里行人匆匆，都无法让这滩烂泥产生波澜。
2
这是怎么了？
幼稚的问题，变化第一天，闪烁在身体的各个部分，他看着星星点点的亮光，像童年里夜空的风景。
时至今日，亮光依然闪现，很快就被吞没。同时被吞没的还有“不如好好学英语”、“今晚看会书”、“之前喜欢的古诗要不要背一下”、“练出六块腹肌”……
亮光闪烁的刹那，有时骨骼会出现，有时是肌肉，甚至是一根头发丝。但很快，他们都消散成那团深色物质的一部分。
不，可能不是物质，望向深处，只会看到一片虚无。
虚无偶尔也会显现出眼睛，再用另一部分虚无点开手机，无数资讯、讯息像是洪流，可通过这个接口，他却没有感知到任何乐趣。
接受光线的瞳孔归于虚无，没有什么需要去看，没有什么值得去看，就这样。
3
阳光闯进屋子，没有挪移，没有试探，更不可能有耐心慢慢腐蚀，直白照在曾经称之为“他”的烂泥之上。
他出现了，好似化成泥时候一般无从解释。
捡起角落里的衣服，他急切地收拾一番，赶向从不等待的地铁。
狂奔的路上，也曾想过自己的变化。
去医院吗？他排了无数长队，只听到医生一句：“治不了。”
去报社吗？他不确定自己的噱头能否拯救日薄西山的传统媒体，或者他们一起成为社会不需要的一部分。
去找网红大V吗？他相信或许自己可以给十万加贡献题目，也许自己也会小有名气，扎入娱乐圈直到很快过气。
或者用别的方式，博取他人对自己生却不再为人的关注和些许抱歉。
细碎的疯狂闪过片刻，在心底，然后被吞没，不是道德利剑斩断，不是礼貌或教养压抑，只是简单被吞没，消失。
在心底再一次死寂的瞬间，他挤上早高峰的地铁。
4
一站，两站，……
似水流年在狭小空间里匀速向前，原本拥挤吵闹的人群消失不见，只剩下地铁摩擦轨道的噪音在车厢里荡漾。荡漾，滑过每一滩烂泥。
日光下没有新事，装满“果冻”的地铁将货物运到交货地点，看着它们蠕动着离开地铁，拼凑成人形。
然后驶向下一站。
最初还会有耳光声在“果冻”间传递，提示必要的界限。
后来耳光不再想起，大家都想开了，不过是又一滩烂泥，多一点少一点都不算大事。
5
他赶到公司，用他的形状，泥的内心。
去和其他烂泥一起开会，聚集起来，证明彼此什么都不是。
狭小的会议室人满为患，但只是最初，随后浑浊的气氛笼罩会议室，将多个灯泡拼凑的过度光亮变成势单力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