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九】
“我要走了吗?”
“你要走了。”
烟燃不尽,十七脸靠在一侧的车窗,树全然不顾他的眼睛,在视网膜上呈现着纷乱的残像。
他随即揉揉眼,视线转了回来,对面的男人长出一口气,气顺着蓬松的胡子爬上眼镜,结下一层浅浅的霜。
两人的眼睛都看不清。
但十七耳朵还灵,听得见几公里外卷帘门拉开的声音。
林江水,对他而言,新的一天结束了。
林江水踮起脚,摸索着墙沿的灰尘,没人知道他为什么把烟放在那,他说他自己知道,但是不肯告诉男孩。
男孩接过他手里的烟,一股土味。
“唉,这条江快干了……”林江水嘟囔着。
“你还在呢。”男孩说。
“嗯,我在,我在它也会干。”
“可你不是叫江水吗?”
“可我不会治水啊。”
林江水笑了笑,额头晒得锃亮,男孩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他嘬了口烟,用中指和无名指夹着它,指了指男孩什么也看不到的方向,
“你去看书,去外面看书,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外面,我们现在不也是在外面?”男孩疑惑。
“我们还是在里面,”林江水蹭了蹭男孩的头,他抖了两下,土和汗沾在一起,抖不下来,“我以为我去过外面,可当我去了又一个外面的时候,才发现那还是里面。”
“在里面不好吗?”
“好,”林江水回答得干脆,“但外面更好。”
男孩点头,他还是没听懂。
眼镜掉落在地,十七打了个盹。
地平线缓缓消失,那道光愈发金黄。
“走吗?”
“不想走。”
两人隔着两幅眼镜相望,男人摘下它,用毛衣擦去薄霜,十七见他手冻的哆嗦,一阵寒意也从脖颈爬上来,但他穿得多,他的手还好使。
对林江水而言,这个男人或许从未存在过。
林江水熄了灯,院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必定是那棵百十来年的树在呻吟,他想,放弃吧,挺立着却跨不出半步,一旦迈出,就得顺着山坡一路滚到底。
“你也这么老了,和屋里那男人一样,我是睡不着觉的人,他睡不着,你呢,你需要睡吗?”
林江水问树,树没回答,他不过是一个只活了二十年的动物,和那些兔子一样,它觉得他某天也会撞上来。
男人整夜翻身,但他耳朵还灵,听得见林江水在眨眼。
林江水点了支烟,火光映着窗帘外面的人影。
人影站在树下,嘴里吐出一团团浊气。
“你睡不着,肯定是因为我,我睡不着,是我无能为力,这棵树你要看好,它这么多年了,见过的事比我还多。”
“可它是树,它不是你,它不会讲给我听。”
“我成了树,我就能讲给你了。”
男人叹了口气,蓬乱的胡子抖动着,他还想说什么,可看到林江水闪烁的眼睛,他静默了。
男人不再翻身,因为天亮了。
林江水在树上熄灭烟头,他久久地蹲着,就像男孩一直以来的那样,他们都听不懂,但那声音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