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群山(2)

一间宿舍有八张铺，这一间只有两个人住。其他的几个要么在外面租，还有的搬到老师家里去住了。他本来也不在这个宿舍住，为了图清净，再加上朋友兼即将成为的新舍友的邀请，就搬来了。宿舍另一个人，邀他来住的朋友，姓周，高高的个子，脸也略长，脸上的线条圆润柔和，眉毛有些粗。这次爬山就是他提议的。周在小学毕业以后就辍学了，后来进了部队，然后又进了大学。部队早早教会了他灵活和老练而几乎世故的处事方式，却没有让他沾染上抽烟酗酒、热衷脏话和暴力的恶习。周性格开朗，真诚，有时显得可笑，对待学习却很认真，而且有一种令人叹服的韧性，大概是家里人崇尚学问，又大概是因为自己只上过小学，而觉得实在够不上大学生的水平，在心里耿耿于怀。每次，他找学习好的人教他英语，看他拼命模仿却还是说得颠三倒四的滑稽样子，想笑却又觉得可怜而不忍心，实在太难为教他的人了。
周邀请肖住到一间宿舍，也有想要补习英语的原因。
肖尽可能轻手轻脚地起床，看了看周，想了想，终于还是没叫醒他。太早了。自己醒是因为做了梦，又不像别人。况且还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去。
星光照耀着宿舍楼外的青石板路，行道树的叶子悉索作响。肖冷得牙齿打颤，脑子里一片空白。头疼欲裂。寒风刺痛着头部的神经，又把它冻僵，像是刚点燃就被熄灭的炉子。宿舍对面，食堂的外面，一圈全是些小商店，还有卖饼子的，炸土豆的。没有卖酒的地方。暗红底色的招牌上方，漆黑窗子外，金属的窗格闪着光芒，和似乎是另一个世界的学校外的夜市没有多大的区别。像是个大人们的幼儿园。操场上像是有人在跑圈。在风声的间隙，隐约能听到和呼吸声一样沉重的脚步声。从操场这边就能看到南面的群山，但他这会儿可没什么心情。“哧溜——”他抽了一下鼻子，把才探出头来的鼻涕又吸了回去。
七点半，三个人来到校门口集合，就出发了。
河水在桥下流着。南岸已催生出不少绿意。几棵不成形的小树在河滩立着，枝叶稀疏短小，像是被粗心侍女胡乱插上的头饰。站在桥上才发现，原来河面并没有多宽，按照北方的标准充其量只能算作一条小河，也许只是因为凶险又神秘，才让人产生了错觉。除了肖和周，同行的第三人是个外语学院同一届的学生，姓王，穿一件单薄的红白格子衬衫，除了手机、钥匙什么都不带，风风火火在头里走着。肖走得也很快，但谨慎克制着和大家的距离。周看到了有趣的东西就要拍照，比如桥上挂着的白绸子彩旗子，河岸上毛发低垂到了地上的老牛。虽然周嘴上说“不要等”，王和肖还是靠在路边停下，面朝山壁，背后是河水。过路的车子一辆接着一辆，把尘土扬了一身。公路紧贴着山北。要爬的山的入口处只不过是一连串的小土坡，但顺着山脊再往南走就不那么容易了。牛踩过的地方形成结实平坦却又狭窄的小平台，略微陡一点的地方，只有肖手脚并用，可以说真正是在“爬”山了。
两个同伴忍不住拿他打趣。不管是不是朋友之间，这种玩笑都常有。可是他却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似的，只是不时喘几口粗气，然后继续向前。这一路上，除了必要的“嗯”“啊”“好”“行”，肖还一句话都没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