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群山

河水几乎是笔直地从城市南部穿过，或者不如说，是城市在河的北岸沿河扎下了根。有人类以前这条河就在这里了。还梳着小辫的先民们发现了这块河谷，于是就在这块不到巴掌大小的地方定居下来。从天上看，河水从东边流到这里，又在不远处拐弯向南流去，像兽夹死死夹着猎物的尾巴，城市牢牢咬住这条河不放，才像这样延续了千年。在城市的东头，因为阴天而看不到朝阳从河里冒出来，河水还没从睡梦中醒来，没有鼾声，只有沉静均匀的呼吸声，在茂盛水草的缝隙才能看到一截一截断裂了的河面，细鳞一样泛着光；而与此同时，在城市的中下游，很有可能是另一番景象：猎猎寒风从南面山上下来，激起千层浪，河水翻滚着白沫向前、向西流去，大大小小的漩涡黑漆漆的，枪管一样直勾勾盯着苍穹，呼喊着。听说早先有很多不良的开发商，趁着河在枯水的时候大量从河底采石，留下大大小小的坑洞，所以这个河段有很多漩涡。
真假就不得而知了。现在，人们常常搬出这个故事来吓唬不听话的小孩和粗心的游客，还会提到，每年都有或意外或自杀而淹死在这条河里的，有些至今也没有找到。早先市中心一座宫殿的脚下还是一片沼泽，后来被人们填了，建成了一个广场，现在只有在北郊还剩下一点沼泽，在人们的悉心保护下勉强维持。沼泽的北边，河的南边，群山像母亲搂着娃娃一样搂着它们，还有在这片土地上栖居的小小生物，把一切的不洁都阻挡在外。山光秃秃的，全是草甸。有一些耐寒的小灌木丛，锯条一样的枝杈披着白霜，在裸露着的和碎裂了的岩石夹缝中生长。除了寺庙，只能在半山腰看到干了的牛羊粪便，运气好的话还会找到别人出于无聊或是虔诚留下的石堆，排放成尖塔模样。山群压迫着，也延展着。远远望去，一条线把大山拦腰斩断，一半是青黛，一半是隐现在云层之下的晚照留下的火红。
山谷间，金色的河在流淌；山巅，白色积雪覆盖，堆叠着更远处暗淡的山影，最后终于隐藏到了天幕之后。置身山间，头上顶的是烈日，脚下只有碎石，出了一身汗，还不容易找个阴凉的地方歇歇脚，风又把你吹得头昏脑胀，两排牙齿直打架。可是既然上来了，要下山又还有不少的路要走。放眼望去，无尽的山波浪一样袭来，朝你移动，又向后退却，簇拥着你，又像是要把你沉在浪底。眼发晕，发黑，膝盖也软了，没劲了，像是什么东西把膝盖骨挖去了一块。上山之前心里还想着也许能见到几棵雪莲，之前你只在书里和网上才能见到，可现在，要不是站都站不稳，简直想跳脚骂娘了。很多来这里的游客都是这样想的。听说还有的游客一去不复返了，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总之，很多外地来的人都不敢爬山。学校也严禁学生爬山和去河边游荡，当然，只是口头的。他说。而当第一次听到老师开会时对全班这样告诫时，他想不到他的第一次爬山会是怎样一番经历。
那天早上他五点就醒来了。晚上做了梦，梦见他冲什么人发脾气，那人也冲他发了脾气。两个人挥拳相向，突然什么地方的玻璃碎了，在地板上闪烁。树枝被折断的声音，钥匙插在锁眼里转动。本来也要早起的，约好了和两个同学去爬山。况且也习惯了，这种梦他常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