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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与原子弹 杨志军

2023-04-02爱情小说原子弹 来源:百合文库
看到了原子弹才想起她,恍然明白,她就是在这个地方度过了她的青春年华。她叫陈妤。把青春献给原子弹,这是陈妤在那个不算太久远的年代用黑葡萄一样的眸子告诉我的一切。但是我读不懂,我在“国家最高机密”面前,显得就像一个傻透了的间谍,想知道一切,却又不善于捕捉任何信息。比我更傻的是李国权,他居然会认为“陈妤这个人不诚实”。而陈妤对他的疏离,恰恰又是因为她必须“不诚实”。 “不诚实”的女人,也许正是我们曾经幻想过的那个最可信赖的女人。
一个银白色的圆球,直径约有一米,顶端笔直地竖着一根天线似的辫子。这就是原子弹模型,一比一的比例。它被银白色的三角金属架支撑着,在空旷的草原上映照着天上的景色:云卷云舒、月落日出。
距离原子弹模型25米,是用于控制和观测的隐蔽部。一米半厚的铁铸的高墙上,伤痕累累,斑迹重重,就像经年累月风剥雨蚀的树皮。
陪着我的朋友说,这里是六分厂,简称靶场,是专门用来进行爆轰试验的场所。在1964年到1987年的23年间,这里进行了数十次核武器的爆轰试验和穿甲弹的穿透力与威力试验。中国第一颗原子弹和第一颗氢弹诞生前的所有模拟爆炸和冷试验,都是在这里完成的。
我不知道陈妤是不是在六分厂工作,但我希望她经常出现在这里。这里是中国科学家把高深莫测的原子理论变成武器的前沿阵地,是物理演化成物体、化学聚焦为能量、数学创造出威力的地方。在我的想象里,正是陈妤用纤细的食指准确地按下了最后一个灯钮,或者正是她在爆炸零时的前十秒钟发出了脆亮的声音: “9、8、7、6、5、4、3、2、1,起爆。”或者正是她掌管着测试仪器,测量出了钢铁、水泥、木材等等物体的物理效应,以及生物和化学效应。或者她的作用更重要——她是一个默默无闻的“秘密研制者”,一个和王淦昌、邓稼先、朱光亚、郭永怀、彭桓武、周光召、陈能宽等等“两弹元勋”们一起工作着的年轻的女科学家,她不止一次地从观测孔里看到了试验成功后的彩色烟雾和失败后的灰色寂静。她的喜怒哀乐和所有“两弹元勋”们的喜怒哀乐一样,完全由一个大约一米直径的银白色圆球左右着。
甚至我都希望,这原子弹和氢弹是她一个人搞出来的,就像母鸡孵蛋那样,由于她天长日久的温暖,中国大地上终于有了核武器的声响。
第一次见到陈妤,是1977年的冬天,我作为《青海日报》的记者,李国权作为省广播电台的记者,一起去海晏县采访。火车的车厢就像一间行动的冷库,没有暖气,冰凉彻骨,皮大衣裹在身上,就像穿着一件体恤,轻飘飘的。想喝一杯开水暖暖身子,走过了七节车厢,也没有看到一间有开水的锅炉房,问列车员,列车员说: “我们不供应开水。”
突然,一切都变了——不冷了,也不想喝开水了,甚至都没有冬天的感觉了。李国权后来告诉我,这时候他唯一的想法就是把皮大衣脱下来,脱下来给她。她出现了,陈妤出现了。她在车厢过道里跺脚,漂亮的姑娘在车厢过道里来回跺脚。脚的动作吸引了李国权,他发现她的脚很好看,尽管她穿着翻毛皮鞋。从脚往上看,越看越好看,即使她穿着棉袄,拉不直的曲线也让腰臀一再地优美着;再往上,就是眼睛了。就像所有一见钟情的情人那样,李国权认为,这是他有生以来看到的最美丽的眼睛,很抽象,很概念,却又如此明亮地打动了他。而给我的印象是,它们并不抽象,它们是两颗又大又圆的黑葡萄,在干燥寒冷的高原,悬浮在你视域之内最美好的地方。水灵灵,有什么能比沙漠里的黑葡萄更能让你想到水灵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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