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年交(2)
“我们该是忘年交,对吧?”
“什么是忘年交?”我装作不懂的样子,仿着那个画像上小女孩的样子古板严肃地盯着他。
“忘年交,忘年交……忘年胶嘛,就是一种胶水,特别的黏,一旦粘在一起就没有办法分开,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就忘记在一起多少年了,哈哈……”
我没有同他一齐笑,因为他笑得很苦。
我说:“又不是最后一次见面,以后我还会回这里来的。”
他没说话。
……
后来K自杀了,在他的小画屋里。
警察来的时候差点没把整个屋子里的人赶出去,因为那些人在疯抢K的画作;有人说他是20世纪末最具艺术性的原创画家,有人说他是精神方面有障碍的艺术天才;但最后声音散尽,K的画作被拍卖掉换成成千上万的钞票时,所有人只记得那些数字。
我回国的时候他已经去世两年了;听到消息那刻我并没有多诧异,我只是首先去拜访了他的小画屋。小画屋还在,我轻车熟路地走进他曾带我进去过的没人发现的小房间,翻找到他留下的最后一副画作——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灰的纸袋里,我摩挲到他经常用的那种画纸。
真是一张细腻到极致的画,但我却在纸上发现了一根不寻常的小黑短线后,不禁哑然失笑——他居然还在画画时剃胡须吗?
这张画的颜色过于明亮刺眼,以至于都让人猜不出这画到底想表达什么。尽管那些穿着华美袍子的人很显眼,却下意识觉得他们并不是画里的主角,因为他们看上去滑稽又夸张。
……
后来我一个人去了大广场,那里有很多人画人像挣钱,却没有一个留了胡茬 ,就算有,也不密密麻麻;
后来我一个人去了海滨,坐在和他曾经租过的旅馆小房间窗边,看着那一两朵棉絮似的云,还有海;
后来我一个人回了老家的院子里,樱树已经枯萎了,听说过两天会请人来挖掉;
最后我又去一遍他的小画屋,又从纸袋里小心翼翼抽出那张金色刺眼的画作,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突然我发现左下角有个不起眼的小女孩——在茫茫人海里显得实在太小了——扎着羊角辫,好像是一张古板严肃的脸,又好像在微笑。她在看着宫殿旁不远处的一丛杂草,草丛里还可以隐约看到一块碑。
我想,她应该是在微笑。
“我们该是忘年交,对吧?”
“什么是忘年交?”
“这是一种体位,具体来说就是……”
“你别乱说。”
“哈哈哈……”
“……”
“胶水那次,你当时可没像现在这样反驳。”
“那是因为,当时并不想和你分开。”
“可结果你还不是走了。你走之后,没人再看我的画了。”
“……”
“所以现在?”
“再见啦,大叔还有你的胡茬。”
“嗯,再见啦。……噢,还有,这幅画你留着吧,虽说可能画得太亮了点……你应该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