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前整合运动成员的回忆录(2)
我最遗憾的,是没能见父母最后一面。
仅一个礼拜,我们的据点就塞满了暖和干净的床、实木家具、空调热水器,还有一柜一柜的食物。掌握源石技艺的成员甚至建了个小发电站,从早到晚都有热水,伸手就能够到吃的。劫下我们的是北方整合军,来自流放地的感染者。有祖辈被捕,一家三代十几口人,也有像我一样孤单的倒霉鬼,小孩子刚拿得动刀就来了,还有流浪汉加入,他们卖破烂为生,因为捡到了废弃源石产品而大批感染。这只吵吵闹闹的队伍,像蝗虫一样飞过城市,抢光可抢的,杀光可杀的。
我因为文弱被安排在后勤,还管过一阵子通信。我坐在一张桌子边,抄抄写写,头顶上挂个红色大横幅。常有人走过来,眯着眼睛打量一下,瓮声瓮气问我上面挂着什么。我告诉他们,上面写的是“建立一个感染者的世界”,意思是以后天下是咱们的,有吃有喝,有穿有住。然后他们粗鲁地道谢,再去告诉别人,那个管粮食的又斯文又漂亮,还有文化,认识那么多字哩!
建立一个感染者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是指感染者像帝王一样迫害普通人,还是把所有人都变成感染者?成员们对我白天的解释心满意足,在篝火边递给我红肠和酒,并不思考这些。半醉的人开始展示身上的疤,是流放地监工打的:用三股牛皮拧成鞭子,末端挂上小铁勾或小铅球。这时一定会有人用更大的声音,夸奖有这样的监工真是天大的福气,他亲眼见过监工用木柄皮鞭打人,就是那种实木柄,生牛皮拧的,牛皮里卷铁丝,在北方的冬天浸在水里,冻得像棍子一样硬,最强壮的人也挺不过十下。然后大家七嘴八舌嚷起来,讲起永远也说不完的痛苦和暴力,推推搡搡,嚎叫着醉倒在一起。成员们不知道是谁让他们如此悲惨,所以干脆一起仇恨;面具里藏着温饱的秘密,拿起刀枪就是拿起生的希望。但是明天呢?他们加入整合运动时是赤贫的人,一无所知一无所有,心里充满恨意,直到死亡,他们还是这样。
我们被驱使着去攻击去送死,去破坏去怒吼,被教导恨是唯一,甚至忘记我们曾那样渴望自由又平等的幸福生活。没有后勤规划,关于粮草的补给只有一句“自己去抢”;没有战术规划,攻击时一片人海,军民通杀;没有人员培养,只有一个首领,而她说我们不需要知道战斗的意义。
塔露拉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暴君。她告诉我们她的团队是来拯救我们的,我们只需被他们骑在头上,听他们的话,什么也不必懂,什么也不必拥有。哪怕命吊在刀尖上,哪怕她视我们如蝼蚁,认为我们低他们一等。是的,虽然历史不能假设,但写下这一切的我可以肯定,她不想解放谁,她只想集合起一批吃不饱饭的愚民将原有的统治推翻,然后自己登上去。她和她的团队,恨的不是压迫本身,恨的是自己分不到一杯羹,他们眼中的我们不是同志,我们的痛苦他们漠不关心,只是拿来用罢了。若他们成功,历史只会换一个暴君的名字,什么也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