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儿
小的时候,我一直叫他“老爸”。现在,他真的成了“老爸”了,我却不愿意再这么叫他了。
从小我爸就很喜欢跟我讲我爷爷那一辈的旧事儿,说是要让我忆苦思甜。到了这个年龄,他就更喜欢跟我讲了。我爸没读过太多书,年轻的时候,靠着体育特长,这才混到了高中。所以,他讲那些故事的时候,往往夹杂着普通话和方言,还有大量的脏话。其实,有好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这些故事特别讨厌。毕竟,我已经听过那么多次了;我爸只要开口说第一句话,我就知道他接下来要讲什么了。但是这两年来,不知道为什么,慢慢的,我又开始喜欢起这些旧事儿来了。
我爸说,咱姓张的这一门啊,祖上是从山东迁过来的,七代单传啊。一直到我爷爷那一辈(也就是你太爷爷),才开枝散叶,有了五个孩子。你爷爷排行老五,所以咱们是末门。那时候穷啊,只能种地,家里这么多孩子,养不活。所以,你大爷爷十八岁的时候,就被你太爷爷撵出家门了,叫他自己去找条活路去。你大爷爷就这样一路往东走,找能留下来的地方。渴了,就敲敲人家的门,讨口水喝;饿了,就给人家干干活,挣顿饭吃。你大爷爷干活,那可真是把好手。那时候收了麦子、玉米,秸秆都不舍得扔,得拉回家,垛起来当柴火烧。人家弄个柴火垛,都得好几个人忙活——有人在下面叉了往上扔,有人在上面接着垛起来——你大爷爷一个人上上下下就能弄完。活干得好,人家当然高兴。可是你大爷爷饭量大啊,吃馍都是论罩子的。人家一合计,这不划算啊。所以,他还得继续往外走。
直到走了三百多里路,到了一个大户家门口。那大户让你大爷爷过来干个活,说管一顿饭。然后,他见你大爷爷活干的漂亮,就问他,想不想留下来当长工。你大爷爷说:“我也想留下来,但是我饭量大,怕东家不要。”那大户乐了,说:“没事。你活干得多,当然吃得多。你再能吃,也就是一个人嘛,能吃多少?再说了,你这个人老实,我用着放心。”你大爷爷就留下来给这个大户当了长工,足足干了六年。后来。他实在是惦记自己的爹娘,就拿着挣来的钱和粮食回了家。
那个时候啊,咱门里是你太爷爷当家。整个五门,无论是吃饭干活,还是婚丧嫁娶,所有的事都是他说了算,挣的钱和东西也全归他管。你大爷爷回到家三年,发现家里穷得不行(那时候,他是老大,所以太爷爷和他一个锅)。他就去问你太爷爷,大意就是说,你是当家的,管着五门这么多钱粮,怎么其他几门过的还凑合,自己这门老是揭不开锅啊。你这家是怎么当的?你太爷爷就说:“行。你要是觉得你当家能当得好,你来啊!”你大爷爷那时候还三十不到,年轻气盛,说:“我当就我当”。太爷爷就把家里的钥匙和帐本都给了他。管了三个月,你大爷爷撑不住了,回来找你太爷爷,说:“爸,还是你来当家吧!”你太爷爷问他:“你现在知道难了?”他说:“嗯,这回知道了,还是你来当家吧!”你太爷爷大手一挥:“不中。这个家我既然让出去了,就不会再要回来。你现在知道难了,下面就得好好当好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