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的狞笑
这个可怜的人喋喋不休地跟医生倾诉他的烦恼。
“我不能够做梦!这叫我难以忍受!”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不能够做梦的呢?”
“我记不起来了,也许我根本没做过梦。”
“为什么会受不了呢?我的意思是,你又没有失眠,只是没有梦罢了。”
“这一辈子睡觉不能做梦的话,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医生没有抬头,而是一直在翻他的病历和档案。医生戴着乌鸦面具,就好像不能做梦是一种经由空气传播的传染病。他觉得医生笑了,觉得医生不相信他,把他说的话当玩笑,他有点生气,但实际上他并看不到面具后面的脸。那就是面具笑了,乌鸦低着头嘲笑他不能做梦。他生气的情绪很快就被他抛在脑后了,因为这个可怜的人继续不厌其烦地讲个没完。
“每当我身边的人提起他们做过的梦,他们在一块儿兴致勃勃地讨论,每个人都被他人的梦所吸引,听得津津有味,或是自己讲出自己的奇妙历险,添油加醋,哪怕是记不得了,都有资格说一句'啊呀,过得有点久了,我都忘记了,真是的!'而我却说不上一句话,一个纯粹的局外人,羡慕他们可以做梦,嫉妒他们可以讲述梦的故事,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更令人气愤的是,即使我只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们也会用故作惊讶的语气问我:'哎,你听得懂我们在讲什么吗?'真是叫人火大......”
他说得太入迷了,当他反应过来时候内心有点过意不去。他抬起头来,医生静静地坐在桌子对面,微微弯曲着身子,双手放在病历上,并不说话,乌鸦面具直勾勾地看着他,面具上双眼的位置深深凹陷下去。他试图透过面具的眼窝寻找医生的眼睛,但只能看到黑魆魆一片,像无底的黑洞。
光线从透过半遮掩的百叶窗投进来,在幽暗清冷的房间形成相间的条纹光影。医生白色干净的桌面上除了他的病历和档案以外还有一个小花瓶,里面有一株植物开着鲜红的花朵,他并不认识植物的名字。花很好看,但他分辨不出真假。现在的假花做得太过真实,以至于所有出现在人们眼前的花的真实性都会开始被怀疑。
“你就没有想过,其实......”
“抱歉,您说什么?”
一阵柔和的风吹动了百叶窗,百叶窗沙沙作响。条纹状相间的光影开始相互交错起来。医生直了直身子,避开了窗口的光线,乌鸦面具隐入了阴影之中。
“没事,你继续说。”
“我常常在想梦是什么样子。他们谈论的时候,噩梦总是给我深刻的印象。当梦境稀疏平常的时候,他们往往也不会记得梦见了什么。在他们看来,快乐的、幸福的梦境被习以为常,相反,他们对噩梦情有独钟,他们为之着迷。他们虽然表现出一副被吓坏的样子,却对梦里的情节津津乐道。他们誓愿再也不做噩梦,心中却充满着对噩梦隐秘的渴望。如果我也可以做梦的话,我真想知道噩梦是什么感觉。我想我也会是噩梦的狂热粉丝,热衷于噩梦中令人心惊肉跳的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