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烛》
他照旧一言不发,静默的接过那碗孟婆汤,而后一饮而尽,就像他无数次的前世一般。我想他心思细腻,许会留心到孟婆颤抖的手,紧咬的唇,和几欲将他灼穿的眼眸。
可是他没有发现,每一次他都是那样近乎决绝的渡过魂河,去往来生。
每次他来,孟婆总要病一场的,一连几日高烧不退,梦中总说些胡话,说什么王城、烛火、琉璃花簪之类的,连不成句,谁也不知梦里她历经了何种苦难,睡到沉时,又会哀声大哭说:“我有愧,我有悔。” 差使们都说,她不适合做孟婆之职,但冥君始终没有将旁人替下她,孟婆一职她做了八百年,见了那公子一十六次,大病一十六次。于第一十六次梦醒,饮下孟婆汤一盏,赴他后尘。
孟婆走后,我接任了她的司职,仍是每日做汤,枯燥无比。自她走后那位公子再没有来过,孟婆也再未转世。又过了几百年,地府已无人记得这位公子,和那个以见他就哭红眼睛的孟婆。
王城 四十八年
前线大捷,王都初雪,橖瑞降生。
这是王都第一个公主,也是王都唯一的公主,君上大喜,庆贺的烟火燃了九夜,整个王都恍若白昼,一时间竟难以分别身处人间还是仙境。
城中百姓皆穿喜福,一同庆贺公主的诞生。合宫上下,自是对这个公主宠盛之极。
烟火尽处,一个穿着破旧棉服的孩提,握着未燃尽的鞭炮,嘴角含笑,对着王都上方的烟花,仿着隔壁书生的手势,恭恭敬敬地作了一个揖,默默的一同祝贺着橖瑞的降生。
南朝王都百年之间,若问何事堪比橖瑞降生时场面宏大,那便是橖瑞的及笄礼。那一日,君上叫人将王城上下铺缀了满城从南国运来的花树,寒冬腊月,王城中繁盛如春。和着飞雪的花雨填满了大半城池。橖瑞穿着十二色锦衣,乘着轿撵从内宫出发一直走到城北门,再经东直桥返回内宫,一路受众人跪拜,保佑福泽。
路有积雪,车撵行进缓慢,众人紧赶慢赶到北门已是日暮时分。侍从们的鞋袜裤脚早已濡湿,冻得脚底发痛,一时间轿撵外怨声一片,坐在轿撵上的橖瑞并不会比侍从好过几分,十二色锦衣虽是华美,但不过是一层层的薄纱缀饰而成,为供人瞻仰,轿撵四周仅是缀着纱帘,隐隐绰绰,可看到公主芳影。寒风吹得她僵直脊背,头上黄金打造的花冠又过于沉重,疼的几乎使她昏厥,但因王族威仪,她还是持着仪态端坐在轿撵上。
日落西山,夜色一点点从天际晕染开来,将光亮吞噬殆尽。橖瑞不由得有些慌张,攥着锦衣一角的手越握越紧,橖瑞在夜里不能视物,但这事合宫上下除却君上和皇后便无人知晓。她迎着朝阳出生,又出身贵胄,常伴光亮,故而从极少因此忧虑。置身黑暗之中,远远的虽有宫人点起了灯,但相距甚远,在橖瑞看来那不过是豆大的光亮,她想唤人到她身侧掌灯,奈何嗓子干渴灼痛,竟说不出一个字。正当她惊惧过度,眼前惶惶然满是幻象时,一秉烛火在轿撵右侧燃起,照暖了橖瑞的心底,风掀起纱帘一角,是一个侍从点亮了一秉烛火,那双将锦衣攥成一团的手放松了下来。雪仍在下,但她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逐渐回暖,调整了坐姿,轿撵驶过东直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