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与黑(上)(2)
劫后余生的旅鼠们鱼贯而出,慌不择路地逃向了针叶林深处,待到她从撞击的疼痛中回过神时,她的眼中只剩下几颗微小的“点”:一些和逃跑者的背影一样,是白色的;一些和眼泪一样,是透明的。
这是第几次了呢?她感到这似曾相识的画面化作无形的梦魇,在她每一次狩猎的终点赫然浮现。它讥笑着,肆意地搜刮去她的努力理应换得的胜利果实。她想起还没有封冻的冰原,贝加尔湖畔的轻柔微风吹拂去她曾经炽热的汗水。她想起已经不在的母亲捕猎时的英姿,激励着尚且年幼的她--那时的她绝不会停下奋斗的脚步。跳跃,猛扑,撕咬…生存的机器可以阅读和重复每一条进程,只为有朝一日能够成为真正的猎手。
然而事到如今,一切仿佛都成为了笑话,对于一个彻彻底底的愚者而言,任何努力都只会是徒劳。今天的败北者只能独自品尝愚钝的苦果,一如她往常那样,两手空空地踏上了归路。凛冽的北方故作呜咽着,一边虚假地安慰,一边将她的全身凝上冰冷的霜。
好冷。
冷得无情,冷得彻骨。当几十束轻蔑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翻弄着她易碎的心,她仿佛又一次见证了比北冰洋寒流更加冰冷的东西。
“瞧瞧是谁回来了?我们两手空空的捕猎能手从来不屑于抓旅鼠这种东西对吧?”
“蠢货就是蠢货,这种垃圾在出生之前就杀掉算了。”
“呵,又饥肠辘辘了吗?用你可悲的尊严来换取食物如何?”
“……”
讽刺,谩骂,羞辱…暴雨般倾泻而下,浸透她披着一层疲惫的身体,也沾湿她的眼眶。她无处可躲,只是低下头,用僵硬的微笑掩盖着自己痛苦的表情,仿佛她真的做错了什么事一样。一次又一次的歧视后,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失败的苦楚,却从未想到努力之后的无果竟是如此残酷。努力,再努力一点就好了吧…一直这样单纯地搪塞自己,直到发现愚者所有努力都是徒劳。已经够了吧,天生丑陋的“灰姑娘”也是永远无法拿到那双“水晶鞋”的吧。
最后一只北极隼的哀鸣消失在漆黑的夜幕里,和恃强凌弱的暴风雪一同被黑夜默默吞噬,都睡去了吧?无论怎样冗杂的烦恼都未曾逃脱这夜与困意的协奏曲。当沉眠众生的音符飘零在这片被遗忘的土地,唯有云隙间几颗疏疏朗朗的星仍在惺忪着,用黯淡的光些微明亮着同样无眠的她篱落的背影。幽幽光晕里,她踽踽独行,仿佛从地狱归来的亡魂在人间漫无目的地游荡。不,并没有归来吧--没有谁爱着的人间,和地狱又有什么分别?去哪里,做什么,都已经毫无意义,她只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已经不能称为“家”的巢穴。
阑珊的月光不顾这个世界的反对,轻柔地抚摸她的脸颊,却也忽地被惊吓到躲进云中。她精致的侧颜已因一块块暗红色的血污而丑陋不堪--来自一个星期前剩下的肉块乌黑的血,甚至还裹挟着些许腐败的臭味,却也足够她大快朵颐了。她淡淡地笑了笑,一瞥云中胆怯的月亮,然后轻轻地舐去嘴角的黑色。她满脸的陶醉,仿佛享受着琼浆玉液般沉浸在幸福的饱腹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