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花羊花】月下霜(9)

他在这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想着，没想到霜儿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树下，抬头瞧他道：“谢子清，你下来呀，有东西给你。”
“可又是打哪儿抓的虫子？”他半开玩笑问道，一面依言翻身下树，大大方方向她伸了手，满脸的不惧。
霜儿狠狠瞪他一眼，扬腕便把个家伙什儿拍到他掌中，一拂袖自去了，他才要笑，低眼看清手中的物件，一时愣是没有笑出来。
用赤红的绳编的。
歪歪扭扭。
该圆的地方不够圆，该扬的地方软耷耷地垂下去。
但是同心结。
他定一定神，没有任何迟疑地使了轻功过去，轻轻巧巧将小姑娘一捞，便是连人带上那很用心地编了但最终还是编得不好看的街一齐带上了空中。
小姑娘吓得死死环住了他的脖子，一时染了哭腔软软糯糯地斥他：“你不是……你不是修道的吗！修的就是这起子欺负人的道？”
“是修道。”他说。
——而你就是我的道。
【十二】
那柄陌刀只轻巧地在空中一展它寒耀四射的光芒。
几乎不曾发出任何声响的，毫笔骤然断裂，散碎在地上的时候，犹如遥远过去的斑驳真相，只剩下沉闷幽微的回响，其实一直不曾消失，始终存在于此。
如霜月华笼罩着一袭驰冥玄甲的女孩，十二岁的还残着五分稚气的面容在惨白光亮的映照下清晰无比，却仍是那么天真而无辜地笑着问他：“师尊怎么忽然大打出手？可是墨霜做错了什么，还望师尊示下。”眼里却充满了恶意。充满了将溢的恶意。
只是他哪里还说得出半句话。
他双眼发直地看着这张脸，卸下苏幕遮以后，并不是一片被天花毁掉的恶心与恐怖，而是一张清秀俏丽的脸。
裴瑾霜的脸。
察觉到他的视线，女孩只手抬起垂眸摩挲着脸颊，同时轻轻地向他笑道：“怎么了，吓到师尊了么？他给我的时间到了，我今日便要启程回雁门关。好歹有过一年的师徒之谊，不曾教师尊见过真容，也是愧疚得很。师尊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
“……你是谁。”他几乎是失声地问道。
“燕墨霜，”她温声以答，“还是师尊想让我说……裴瑾霜？”
一字一字地念出那个尘封了十三年的名字。
在他听来有如凌迟。
只是他感觉不到恐惧。他甚至隐隐希望着她能用她的陌刀了结这一切。
这本该皆大欢喜的一切。
这被他用双手摧毁了的满目狼藉的一切。
“——我确实也有一个双生的兄长，”她讥笑地勾起嘴角，“可是他的名字不是裴谨辞。你的妹妹十三年前就死了，死在你自己的手里……你难道忘记了吗？”
他闭上了眼睛。他还能说什么。
他至死不会忘记那个洛道的雨天，筋疲力竭地击倒了所有尸人而重伤倒地的少女，仰面躺在混浊昂扬的水洼里，就如同一朵开败了的淡紫的花。
她仍有生还的希望。解除尸毒的药已调配出来了，而他在狂风骤雨中找到她。
她那时候看向他的眼里，堆满了获救与安心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