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里的药（2）(2)

“他这贱骨头打不怕，还要说可怜可怜哩。”
花白胡子的人说，“打了这种东西，有什么可怜呢？”
皮革衣服的人显出看他不上的样子，冷笑着说，“当然是说那平家Boy，跳不上舞，不够蕉灼咯！”
听着的人的眼光，忽然有些板滞；话也停顿了。木吉已经吃完饭，吃得满头流汗，头上都冒出蒸气来。
“疯话，简直是发了疯了。”fa白胡子恍然大悟似的说。
“发了疯了。”二十多岁的人也恍然大悟的说。
店里的坐客，便又现出活气，谈笑起来。木吉也趁着热闹，拚命咳嗽；皮革男走上前，拍他肩膀说：
“包好！木吉——你不要这么咳。包好！”
“疯了！”驼背城之内少爷点着头说。
西关外靠着城根的地面，本是一块官地；中间歪歪斜斜一条细路，是贪走便道的人，用鞋底造成的，但却成了自然的界限。路的左边，都埋着死刑和瘐毙的人，右边是穷人的丛冢。两面都已埋到层层叠叠，宛然阔人家里祝寿时的馒头。
这一年的清明，分外寒冷；杨柳才吐出半粒米大的新芽。天明未久，Van大妈已在右边的一坐新坟前面，排出四碟菜，一碗饭，哭了一场。化过纸，呆呆的坐在地上；仿佛等候什么似的，但自己也说不出等候什么。微风起来，头发确乎比去年白得多了。
小路上又来了一个女人，也是半白头发，褴褛的衣裙；提一个破旧的朱漆圆篮，外挂一串纸锭，三步一歇的走。忽然见Van大妈坐在地上看她，便有些踌躇，惨白的脸上，现出些羞愧的颜色；但终于硬着头皮，走到左边的一坐坟前，放下了篮子。
那坟与木吉的坟
木吉遗照一字儿排着，中间只隔一条小路。Van大妈看他排好四碟菜，一碗饭，立着哭了一通，化过纸锭；心里暗暗地想，“这坟里的也是个兄贵了。”那老女人徘徊观望了一回，忽然手脚有些发抖，跄跄踉踉退下几步，瞪着眼只是发怔。
Van大妈见这样子，生怕她伤心到快要发狂了；便忍不住立起身，跨过小路，低声对他说，“你这位老奶奶不要伤心了，——我们还是回去罢。”
那人点一点头，眼睛仍然向上瞪着；也低声痴痴的说道，“你看，——看这是什么呢？”
Van大妈跟了他指头看去，眼光便到了前面的坟，这坟上草根还没有全合，露出一块一块的黄土，煞是难看。再往上仔细看时，却不觉也吃一惊；——分明有一圈红白的花，围着那尖圆的坟顶，那坟上一张照片，是个戴着美国头巾，跳舞的年轻兄贵。
“蕉儿，他们都冤枉了你，你还是忘不了，伤心不过，今天特意跳一场舞，要我知道么？”他四面一看，只见一只乌鸦，站在一株没有叶的树上，便接着说，“我知道了。——蕉儿，可怜他们坑了你，他们将来总有报应，天都知道；你闭了眼睛就是了。——你如果真在这里，听到我的话，——便教这乌鸦飞上你的坟顶，给我看罢。”
许多的工夫过去了；上坟的人渐渐增多，几个老的小的，在土坟间出没。
Van大妈不知怎的，似乎卸下了一挑重担，便想到要走；一面劝着说，“我们还是回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