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水机

（图/Daniel Richter）
中午，吉米下班回家。站在家门前，他在腰包里找钥匙。钥匙在腰包里躲得很好，吉米在各种颜色的收据纸张和杂物中翻了半天才找到那该死的钥匙串。但是成功引起他心情烦躁的是他在钥匙串上找了半天才找到的家门钥匙还反着插进了钥匙孔。他用的是这么自信的力度，害得他把卡住的钥匙拔出来的景象十分像是一个贼在撬门。
没有人看到。他想。这种不幸中的万幸的想法竟然让他好受了一些。
阳光透过窗户晒得整个家有点过于刺眼了。吉米的家，不过就是一个破烂公寓，最糟糕的是这个所谓的家还要按时交月租才能保持它是吉米的家的身份。吉米粗鲁地拉过窗帘，一把瘫进皮沙发里。被老鼠咬的千疮百孔的皮沙发在每次撑起一个人的时候都要发出一声呻吟，沙发底下的各种爬行动物和尘埃细菌都会因为这一巨大的惊扰而陷入一片骚乱。
房间里的每一个物件都失去了阳光罩上了阴影：皮沙发，皮沙发后边的床，皮沙发右边四方正正的小桌子，皮沙发左边的长桌，桌上有着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什么医药箱，杂志，啤酒瓶，水果篮子，杯子，还有一台饮水机。
吉米感到疲惫不堪。在这炎炎夏日中，他不可避免地困乏下去，眼皮渐渐沉重。他知道这种浑浑噩噩和怅然若失，他每天都是这样过的。他想睡觉。他觉得睡觉可以逃避现实和烦恼，他想，反正也不止他一个人这么想，这是很主流的，是很正当的借口。
这时候，饮水机突然发出“咕噜”的声响。他抬起眼睛看了一下。饮水机水桶里的水面在荡漾，水面边缘还可以看到刚刚靠壁的气泡。
他没有过多的在意。但他的思绪的确飞向了遥远的过去，那时候他还是个几岁的孩童。也是很像是这个炎热夏季的某天下午，父母都去上班，他独自在家，坐在房间地板上玩积木。突然之间，房间里的饮水机发出“咕噜”的声响，他抬头一看，饮水机水桶的水面荡漾。作为一个天真无邪想象力无边的小孩，吉米不会理解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现象。他停下手中的积木工程，充满敌意地看着饮水机。他高度警惕，一口咬定没有看见任何人在打水，而饮水机这样“咕噜”只会在打水的情况下才会有的。
又是“咕噜”一声，一团气体从桶底冒出，很快砸在水面上，水面摇呀晃呀，房间里安静得出奇。小吉米感到害怕。他盯着饮水机好像是在等待着下一个“咕噜”声，而“咕噜”声真的出现了，却彻底摧毁了他自认为设好的心理防线。他尖叫了一声，拉开房间门拔腿就跑。他的父母下班回来时候，发现他一个人蹲在家门口，头深深地埋在膝盖里。
“咕噜。”又是一声响，打断了吉米的思绪。他干笑了一声，觉得自己回忆起的片段很可笑。他不禁仔细回想，和郁闷，从打工和住进这里以来，自己从没有想起过这些事，甚至他问自己，他之前是多么忙碌，压根就没注意过自己身边的情况，比如房间里的饮水机，他都不确定以前是不是有听到它响过。
一纠结起这个问题让他又开始有点烦躁起来，因为他回想起来的明显是个童年阴影。他脑子里是这么想的：“不行，我要无视它，烦人的家伙。”而事实上他自己也意识到，他已经被迫在这个事情上面留下了注意力的据点。就跟睡觉一样，一旦你有了“我怎么还没睡着”的想法，你就很难睡着了。这简直是一个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