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马灯

下雪了。
那层雪很薄。人们乐意出来欣赏它，但也要小心翼翼地守护它，不忍心踏上一个肮脏的脚印。
但是于心不忍者往往力不从心。公园里很多人走动着，他们是来看雪的，许多还在拍照。既然地上的雪已经被踩脏了，索性不去看。抬起头来，总归还有几棵树能够入眼。
在公园里有一个荒芜的角落，没有花草，也没有树，所以也没有游人。那里只有一个小石亭。现在，那里只有一片雪，和一个悄然间白了头的小石亭。小石亭的长椅上坐着一老一少。老人拉二胡，年轻人画画。
小石亭周围的雪仍是纯白的一片，没有任何人的脚印——他们比雪来得更早。
“大爷，您拉的《二泉映月》？”
“是啊，”老人说着话，手里的弓子也没停下，“扰着你画画了？”
“没有，”年轻人也没有停笔，“正好。”
“你画的什么？”
“画雪啊。”
“你来的时候，雪还没下。”
“我画的时候，雪已经下了。”
两人笑笑，默然着。
年轻人画好了，收拾好东西，依旧坐在长椅上。老人已经拉过了好几首曲子，年轻人也不知道现在这个调子是什么。
“大爷，您现在拉的什么？”
“说不上来，”老人皱着眉想了想，“拉这雪吧。”
“您自创的？”年轻人一惊。
“嗯。”老人有些得意地应了一声，随后又落寞下来，“可惜了，没人听。”
“不可惜，还有我的嘛。”年轻人闭上眼细细去听，伸出手接住一点还在零星飘着的雪花。
“嗯，也是。”
“老爷子，你来这儿拉雪，那你是专门儿来这儿等雪的？”
“算是吧，倒也没有。”
“怎么个说法？”
“天也到时候了，”老人的苍白须发被冷风吹拂，像极了大雪纷飞，“该来，它自然就来了。”
“也对，也对……”
日落时分，老人终于停下手里的弓子。
两人约好明天再见。
第二天，雪已经死得差不多了。画画的画不出感觉，拉二胡的也拉不出意境。两人于是搁置了手中的东西，攀谈起来。
“我看你挺闲啊，干什么的？”
“卖画。”
“挺好挺好。”
“卖不出去。”
“那你怎么办？”
“也不是都卖不出去，就是过得紧一点儿。我每隔一段儿时间就画点儿东西去参赛，万一混出名儿来，就不至于这么拮据了。”
“哈，”老人轻轻一笑，“你画画的时候可别沾了这股子俗气。”
“这俗不俗也轮不到我一画画的说啊……”年轻人望望天，又看看自己的画，又闭上眼睛，似笑非笑地叹了口气。
第三天，他们又来这里。老人拉二胡，年轻人画老人拉二胡。
“老爷子，你又拉《二泉映月》？”
“是啊。”
“您听着不伤心吗？”
“伤心什么？这曲子悲吗？”
“不悲吗？”
“觉得悲，你是还活得不够长。你仔细咂摸咂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