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归春

清朝末年，北京城似乎没有了往昔古都的华彩。但无论皇朝如何更迭，它依然是那座充满北方市井气息的老城。
阴天，北京天桥，陈德福像往常一样跟着师父撂地卖艺。所谓的撂地演出，就是在地上画一个白圈代表表演的场地。陈德福的师父是一个年逾五十的相声艺人，在天桥市场一带小有名气。过去，天桥是江湖艺人聚集的地方，有舞叉爬竿的民间杂技，有令人拍手叫绝的硬气功，但要说到这最引人回味的还得是撂地的相声表演。说相声简单，不需要实打实的刀枪剑戟、锣鼓铙钹作表演道具，仅凭艺人的三寸肉舌，一把折扇，一块手绢，便可演出；说相声也难，如何靠着一张嘴模仿各种各样的声音，讲出精彩可乐的故事来吸引行人，这就需要相声艺人有深厚扎实的表演功力，并且能随机应变。
陈德福的师父是这些个相声艺人里的佼佼者，本姓陈，艺名唤作陈云祥。他说相声时不急不躁，京剧、评剧、河北梆子也都能唱上几句，将许多历史故事、志怪趣闻娓娓道来，常常在不经意之间将包袱抖出（把之前铺垫酝酿好的笑料的关键部分说出来)，引得众人开怀大笑，因而颇受老百姓欢迎。
早年间，陈云祥还是孤身一人靠说相声谋生计，不知从何时起，大伙发现他身边多了个帮衬的小伙计。师父说相声时，他便默默站在一旁，悄悄地揣摩师父的语气、手势、表情；等到一段相声说完了，他很识趣地递上茶给师父润润嗓子。
这时，天上的乌云游动，空气中透露着几分凉意。陈德福打了个寒战，思绪却慢慢飘远了……三年前，也是这样寒冷的天气，他还是一个流浪街头的少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他清楚地记得当时他蜷缩在街角，身体由于寒冷抖成筛子，朦胧中他看见一个身影向自己走来。
“你的父母呢？”那是一把厚重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少年觉得这个陌生人身上竟有一种道不出的亲近感，于是也不回避:“我娘身子不好，生我的时候就难产死了，是我爹把我拉扯大。可是由于为娘治病，我家欠下很多钱，我爹后来也去了。”思忖片刻，陈云祥摸着他的头道:“这样吧，你跟我回家，帮我干点杂活，我管你饭。”少年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因为他实在不想忍饥挨冻，何况，他有一种直觉，这个中年男人是个好人。少年勤快机灵，把一些杂活干完，他就悄悄地看中年男人练基本功，像《报菜名》、《地理图》，常常一练就是一上午。常年的耳濡目染，他对此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有一天，陈云祥无意中发现少年在劈柴时喃喃地唱道——“那庄公闲游出趟城西，瞧见了那他人骑马我就骑着驴。扭项回头瞅见一个推小车的汉，要比上不足也比下有余……”声音清亮，尚带一丝稚气，比陈云祥的声音少了一种年岁打磨出的沧桑和韵味。陈云祥没有打断他，负手而立，饶有兴味地听他唱，直到他转身撞上那人的眼神。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陈云祥开口第一句居然是“我收你做儿徒，教你说相声的手艺，你可愿意”。敬了一杯酒，这事就这样定下来了。从那天起，他成了陈云祥的儿徒，至于“陈德福”这个名字也是师父给改的，“你我皆姓陈，或许这是一种缘分吧。我希望你作为一名相声艺人能够德艺双馨，得到祖师爷的眷顾，做个有福之人，就叫做德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