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禹治水《水囚》
第一章
官道两旁绿植还算茂盛,但是偏这几天高温少雨,有行人车马经过便补土狼烟、浮尘滚滚,雾蒙蒙迎面扑个人满头满脸,回去少不得白手巾浸水多擦两把。
路口上那株老槐树可长了总有十几二十年了,树荫巨大,应景的一间茶寮竹门茅草屋顶,清清爽爽地立在正当底下,门前搭了个规整的青竹棚子,两三张旧桌旧凳一字排开,平日里倒也是个吃茶纳凉的好去处。
今天人少了些。四个劳力光着脊梁围坐在离门最近的那桌,茶寮掌柜徐老二竹枝似的手提着茶壶给他们往碗里添水,稀疏花白的眉毛挤在川字纹上,像是有什么心事。
一个细瘦少年打从旁侧玉米地里突然冒出来,远远瞧见这边的光景,斜挑了嘴角笑着喊道:“徐老爹,今天生意可冷清!”一边三两步轻飘飘蹿到跟前,从桌上粗陶碟子里捏两粒花生米撂进嘴里嚼得咔吧香。
几个劳力并不着恼,将少年上下打量了一回,看他短衫长裤,裤腿管儿卷到膝盖上,赤着脚,一双好腿浸了些汗,白润润泛着光,连腿毛都没得一根,竟像是河渠里养着的嫩生生的莲藕!
一个汉子眯着眼把在座各位溜了一圈,脸上笑得暧昧,冲少年道:“小水子,这大毒的太阳偏晒不了你!瞧瞧你这小脸儿胳膊腿儿,可比你娘生得都俊呐!干脆脱了你那破烂衣裳,叫爷们儿几个看看你是不是个大姑娘,保不齐真是个没把儿的,叫声好哥哥,爷们儿给你买花衣服穿!”
少年孤苦伶仃,小时候还不太记事儿就没了爹,据村里人嚼舌根说他娘生就浪性,刚没了夫家就不知道跟哪个野男人跑了,留下他与年老体弱的奶奶相依为命。几年前一场大水淹了村子,奶奶受寒染了瘟疫撒手人寰,从此他便成了孤儿。好在他生性乖滑,懂得察言观色嘴又甜,靠着村里长辈们接济好歹活到了十六岁。但到底是没有个依靠,平日里受人欺负也是家常便饭一样。此时受了调戏,他只能心底下咬牙,面上依旧笑得人畜无害,干脆作势厚起脸皮将那盘椒盐花生全数倒进自己衣兜里,边拈着吃边朝徐老二假意抱怨:“徐老爹,你看你这成天介招的什么客,只是粗鄙莽夫,没闲钱娶个婆娘去,倒天天拿我寻开心!”
“咦!你个小鳖孙——”方才说话的汉子脸上挂不住了,腾地站起来就要拽他衣领子,被徐老二一把按住。茶寮掌柜压低眉眼,呵斥那劳力道:“你嘴上占了便宜倒不许人家说话了?”又抬起下巴往远处山丘那点了点,眼睛里落下一片暗影,“别误了正事!”
汉子讪讪地坐下,几个人对望一眼,一齐往肚子里灌下几口凉茶。
少年瞧出些诡秘,凑到徐老二跟前小心翼翼地问道:“老爹,有啥活计吗?也算我一个成不?跑腿打下手我都能干!能挣俩铜子儿就成……”
“哎嘁,去去去!”徐老二一下子冒了火,极不耐烦地把少年甩开,“发糕遇到柴火长了脸,今天是花生米给你吃撑了不是!赶紧滚蛋!”
那几个劳力也都转过脸来阴恻恻地看着他,少年心里生出一股寒意,忙不迭地踱出茶棚,转身沿着官路溜回玉米地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