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不着片缕的男人（上）(2)

离开那块空地总让我有些心神不宁，我暂且靠在白色的树干上，边听知了在上方无止境地吵闹，边思考自己现在的处境。密林里的空旷草地不像是天然形成的，四周却没发现人类开发的痕迹，没有通向外界的道路，连树上可使用的野果都无人采摘。那么，我是这么到这里来的？空降？我抬起头，一片掌心大小的树叶从顶端悠悠飘落，日光把它照成可爱的亮绿色，正巧落在额头上。
或许有人给我打了麻醉药，开着直升机降落在草坪上，把我浑身上下所有衣服剥光，不留一点用于谋生的工具，随后飘然而去，把我一个人丢在这蛮荒森林里。我意识到自己有着正常人类都有的常识，甚至知道“空降”这个词，却丧失了所有往昔的记忆。说不定这就是麻醉过量的后遗症？
这个解释倒勉强说得过去，要是我能活着走出这片森林，一定要把这起恶作剧的始作俑者揍个半死。不，这已经不是一场恶作剧了，这根本就是谋杀。没有受过训练的普通人不可能在这样的森林里生活超过一周，更别说像我这样赤身裸体，手无寸铁的倒霉蛋了。毒蛇，野兽，蚊虫骚扰，食物中毒，分分钟可以置我于死地。
虽然不记得我原本生活的地方应该是什么样子，但脑海中的概念告诉我绝不像眼前这般凶险。我慢慢攥紧了双拳，挺起胸膛，难以名状的凄凉与酸楚忽然涌上心头。无论如何我都要逃出去，回到我生长的地方，那里一定温暖又舒适，有浴室和沙发；饿得发昏是稀罕事，面包和牛奶随处可见；更不必担心自己何时会葬身荒郊野岭，那里是现代社会，和这里相比不啻于天堂；我还想见到我的家人，或许我有个调皮的儿子，可爱的女儿，妻子正搂着他们焦急不已，期盼我赶快回到他们身边...
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代表着夏天的喧嚣蝉鸣霎时偃旗息鼓。我被这变故一惊，从蔓延的思绪里抽出身，狠狠甩了甩头，努力让自己清醒些。上方的绿色穹顶不再绿得发亮，看来是阳光暂时被云层遮住了。与此同时，另一种极细微的声音从远方飘来，我把手掌拢在耳边，仔细分辨着。
是流水的声音！这附近有溪流！我兴奋得差点叫出声来，顾不上满是伤痕的脚掌，趁着蝉鸣未起深一脚浅一脚在密林里穿行。走了一会儿，水流声愈发响亮，听起来像抽水马桶上水的声音，汨汨地在不远处流淌。眼前的灌木越来越密集，我穿过头顶撒漏下的一束阳光，几只麻雀在灌木间蹦跳，其中一只歪着脑袋看我，随即被拨动树枝的杂音惊起，叽喳着鼓动翅膀。我顺手摘下一颗野果，塞进嘴里，抬头看着它们娇小的棕灰色身影钻进层层绿叶。说实话，我从来没这么羡慕过这些能飞的小家伙。我挠挠头，应该没羡慕过吧。谁知道呢，我说。
朝着水声又走了一段距离，脚底板已经被磨出了硬币大小的伤口，踩在混杂泥块与石粒的土地上简直是种酷刑。眼前的那棵灌木有点儿与众不同，艾叶般深绿的叶片透着光亮，我转过那棵灌木，映入双眼的是块向上倾斜的草地，和先前那块草地一样平坦。草地的尽头和对岸的树林被一道沟壑分割开，溪水从树林间逶迤而来，顺沟壑而下，在眼角地势稍低的地方闪着粼粼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