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不着片缕的男人（上）

我不知道睡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只是某一刻开始，从上方直射而来的灼目阳光刺穿了我的眼皮，眼前是一片掺杂着灰色的橙黄。我猛地起身，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坐在一片林中空地上，一种熟悉却叫不出名的繁茂乔木围绕这片草地生长，众多奶白色的树干撑起空中的绿色云翳，不时有蝉在树叶间聒噪。乔木与乔木间插空长着些一人高的灌木，好吸取从上方漏下来的阳光。周围弥漫着被正午的太阳炙烤出的青草气息，让我想起自家前院刚修剪完的草坪。
这地方的风景别有风味，像是某篇童话故事的起点，大概登上高地就能看见远处有座黢黑的城堡，穿着纯白连衣裙的公主在阁楼里哭泣，旁边伏着一头恶龙，伸展开遮天蔽日的翅膀，覆盖全身的鳞片在烈日下闪烁，口中喷出的火焰有几十米长，能把一个小镇烧得精光。
或许真有那么一座城堡，但我绝不是那个手握长枪的骑士。别说盔甲和骏马，我连一件足以蔽体的衣服都没有，赤裸着身子坐在草地上，身下冒头的草尖扎得屁股和大腿发痒。还好四周空无一人，暂时不需要考虑羞耻的问题。我下意识摸了摸身旁，手机也不见踪影，只抓到颗干枯开裂的松果。太阳毫无遮拦地炙烤着我的皮肤，晒得我燥热不堪，头发几乎要烧起来。我把那玩意儿往地上一摔，破口大骂，该死的，这是什么鬼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而且他妈连条内裤都没有？
大脑对这一连串发问给不出任何答案，我似乎失忆了，竟然想不起来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我只知道自己一定在人群中活过一段时间，至于这段时间到底有多长，期间发生过什么，脑海中一片空白。我低头看着自己彻底暴露在阳光下的躯体，两腿间有根大家伙，手臂和大腿有汗毛，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和肚子，有点赘肉，但还算结实。大概三十岁上下吧，我只能用这种可悲的方式推测自己的年纪了。
知道自己多少岁毫无意义，我站起身，试图在自己身上发现更多信息，思维却被其他东西粗暴地打断。那是一声微不可闻的叫唤，随即胃部像是被抽了真空般猛地紧缩起来，胃酸在里面翻涌，发出咕噜咕噜的噪音。我感觉自己有些低血糖，双腿发软，眼前的世界微微浮动着，身体像喝醉了酒不由自主地摇晃。饥饿如附骨之疽烧灼着我的神经，不让我思考任何与此无关的问题。草地上看不见可以吃的东西，我跌跌撞撞走到草地的边缘，扶着蜡白色的树干喘息的时候，眼角余光扫见不远处的灌木上挂着几颗红色的果子。
假如是平时，我还会仔细想想那个果子是否有毒，但现在我只想说，管它呢，谢天谢地。我摘下小拇指甲盖大小的果子，一口咬下去，甜美的汁液在口腔里喷射而出，那个瞬间我几乎幸福得要晕死过去。可惜树上的果子不多，没多久就采摘一空，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传来一阵刺痛。我现在的模样一定像头野兽，饥渴得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前面的小灌木上还有一点，再往前的那棵也结了些。我顺着散发着诱人红色光泽的果子一路往前，不假思索，仿佛那是神的指引。直到我打了个饱嗝。回过神来，四周的景色已然变得陌生。我深陷在齐人高灌木的深绿色海洋里，林间空地被它们完全挡在身后，不知隐于何方。阳光穿不透头顶密匝的绿叶，微风在枝叶间徐徐穿行，从我的躯干旁温柔拂过，令我暂时忘却了脚掌传来的痛感。它细嫩的外皮被碎石和尖利的杂草根折磨许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