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守·生生》(7)
“住手!你这是做什么!”
“割肉救你啊。”和尚瞧着自水中探出、拖住自己掌心的森森白骨,温吞浅笑:“吃贫僧一块肉,百日之内,可免怨灵噬咬之苦。”
“那百日之后,千日之后呢?”
“那贫僧便再割肉给女施主服食。”
“我若将你吃了,你又当如何?”
“如此也好。女施主若将贫僧吃了,虽走不出这忘川,却亦可生世免怨灵噬咬之苦。”
“小和尚,你究竟意欲如何?”
“渡你。”
“如何渡我?”
“生肌换骨,再世为人。”
生肌换骨,投胎成人?是不是,就要将一切忘得干干净净,就如同,你这般。所谓普渡众生,也不过是一碗奈何茶汤,人走茶凉。
这是遗忘,不是释然。
她久沉忘川,怎会不知,仙僧托生魂、入地狱,超度一只不愿转世投生的怨鬼,便是积了大业德,方能修得涅槃罗汉果位。
“我叫桃李,小和尚,你叫什么?”
“贫僧,三省。”
幽冥,亢金辰,月中天,奈何桥头。
女鬼端起一碗尚有余温的茶汤,嫣然淡笑。想来,无论执剑护她、视她如命的高酋,还是那个清心寡欲、相顾不识的三奘高僧,终是在生生轮回之中,化作了一滴浅碧茶汤,茶香旦尽,了无挂碍。
“三省,我不是不知苦,只是未曾尝过甜。”
女子将茶汤一饮而尽,一步步,踏上石桥。
所谓的如意郎君,非是如她之意,乃是如他之意,遂他之心。
我入轮回,助你功德圆满,称心如意。
在瞧清小和尚望尽前尘、无欲无求的空洞双目时,她蓦然明了。
只是她与他,或有一人失意,或存一人得意,却从未曾,二人如意。
「沪上·苏三省」
民国二十九,正月十五,飞雪寒霜。
苏三省不懂,人为什么一定要靠信仰活着。
这些靠信仰而活的人,每天就不用喝水、吃饭、生活了么?
这些人,不也一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甚至披上了“鬼”皮时,比他们这些终日游弋在死亡边缘、旁人眼中真真正正丧失人性的“游魂”,还要像三分。
若非说有何不同,
便是他因过早看透这乱世薄凉,而歇斯底里,放纵疯狂;
他们,则因不甘沦陷于这样的乱世,伪装克己,奋起扭转。
“苏队长这么钟爱李小姐,最后却要亲手了结了她。”
“她本不为我而来,那么这一次,就当做,为我而去吧。”
他知道,她因信仰而生,她既然不能因他而生,那么,因他而死,也是好的。
他不是疯了,只是凡事看的太透,即是破了。破了的,再怎样粘合,皆是裂痕遍布,从前不复。
从此,他苏三省,惧无可惧。
正月十五,凛冽北风中的沪上晨曦,肃杀与不安藏匿流窜于将明未明的昏沉天色间。
一辆布篷车呼啸驶过,惊起絮雪纷扬,车灯匆匆闪过,打于皑皑积雪映得森然寒光,反照得车门上围绕着青天白日旗的一圈红边,显得尤为碍眼刺目。偶尔响起刺耳笛鸣回荡于行人萧索的街巷,朝郊野疾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