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歹戏拖棚

2023-04-01现实写实葬礼 来源:百合文库
大家都守着老人家,医生说要过了下半夜。
医院很破败,厕所都没个门把,坑里冲水必冲到坑外,纱窗上是积年累月的黑泥。我以为病房好一点儿,结果空调的插座在接近屋顶的高处,插头却被拔下来垂在地上。看着机身落灰,应该是死了多少人也没见开一回儿。这空调还是金贵。
自把人接出了重症,换进普通病房,老人迅速凋零。但几个儿子儿媳合计着,不成,现在不能老掉,必须把几个孙子辈儿的全叫过来,否则太不人道了,于是给老人注了一针强心剂。人家是肺癌,瘤子都把内脏挤没了,这一针下去你让她又是一拖。也就是得了肺癌说不得话来,不睁眼,不开口,我们也不知道老人家痛或不痛。
我说不上来这是对死者不人道还是对生者不人道。于我而言,我是个不孝孙,本不愿赶来见这最后一面,所以至少这对我不人道。
话说回来,下午三点多心电眼看着要平了,一针强心剂就能扯着死人进入下半夜,这属实是从阎王手下过五更的手段,但重症里到底给人打了多少针,我很怀疑。但怀疑不怀疑都无所谓,毕竟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又恰巧医者仁心、死生为大,于是重症监护室里,停止用药之后,这五千又五千的流水,就显得很人道。人家医院可是免费给你灌那强心剂,才不是因为拖得越久花费越多。
为首的是我爸妈。我爸是我奶奶的亲儿子,然则我妈不是她的亲儿媳,二人有杀女之仇,还有七八个杀人未遂之仇。
从哭这件事儿上,我见了老一辈儿的真章。
我来的时候走得急,浑身是汗,进了病房好不热闹,大家都以为我抹眼睛是在抹泪。我爸是真哭,但是他已经认了,泪就少。我妈就趴我奶奶耳朵边儿上,说了没几句,就口齿模糊起来,继而呜咽,热泪应声而出。周围的人一拉扯,一安慰,立时收住,使我不禁赞叹。
我这一叹气,周围又多了赞许的目光,正所谓大象无形、大音希声,一声叹息就足以表达我其实丝毫没有的悲伤。
接下来是我大哥,我不知道他是真哭还是假哭。他们一家人演技属于一流,我只是不清楚我大哥是不是演戏罢了。
接下来可以确定我大大妈是在假哭。她的哭泣远不像她儿子那么细腻,只在那儿嚎,听人叫她停,她戛然而止,绝不拖泥带水。这样的演出实在大开大阖,像极了苍劲有力的书法。但其实哭法当效南宋水墨,讲究一个留白,意境幽怨,哪有这么令行禁止的。我大大妈还是戏路太窄,不够多样。
今天上午,她躲在墙角,说什么“我可以很坚强也可以很脆弱,坚强的时候真地很坚强,脆弱的时候就真地很脆弱”之类的不知道从哪儿抄来的句子,尔后开始诉苦,说自己如何如何地照顾婆婆。其实这十七八天的病危期,她仿佛就照顾了一天。而这一天便是荣耀的勋章——她自知有个家人群,便在群里耀武扬威开了,说自己何其累,何其无助。我爹妈毕竟是弟弟弟妹,虽然这十七八天他俩天天都在,却也不愿理会这厮了。这一点她和我奶奶确是极像——我奶奶在我小时候不经常带我,也不喜欢我,还摔过我一次,嘴都磕破了。多年后我奶奶家楼下的老太太们口中,却变成我姥娘摔坏了我,我十分愿意住奶奶家。可见她老人家宣传上也是耀武扬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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