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一个人的日暮苍山(5)
只要我们想到每一个年老的妇人都曾是昔日的妙龄少女,每一个耄耋老夫都是曾经的翩翩少年,在走向衰老孤独的必经之路上,美貌、健康乃至财富都会被岁月一点点勒索殆尽,那些曾经见证过你青春的人,那些曾经和你共话巴山夜雨的人,那些曾经陪伴过你痛哭过长夜的人,她们都去了哪里?
你有没有善待过、宽容过、推己及人地关怀过、真心地坦诚以待过那些曾经走进你生命里的他和她?你有没有和停下自己前进的脚步,等着她们和你一路同行,一同携手面对生命中最后必定会到来的那一场盛大的孤独的盛宴?
如果有那么一个朋友,你们原本是可以“两岸花柳合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的,但是,你们终于散失在生命的长河里,回首处,再也寻她不见,知道蓦然间,活成孤单寂寞的一个老太太,“不过嚼的动的吃两口,睡一觉,闷了时和这些孙子孙女儿顽笑一回就完了”。
就连贾府一向特别重视亲情往来的元宵节,贾母差人去请众族中男女,奈他们或有年迈懒于热闹的;或有家内没有人不便来的;或有疾病淹缠,欲来竟不能来的;或有一等妒富愧贫不来的;甚至于有一等憎畏凤姐之为人而赌气不来的;或有羞手羞脚,不惯见人,不敢来的:因此族众虽多,女客来者只不过贾菌之母娄氏带了贾蓝来了。
由此可见,贾府中和贾母年纪相仿且能聊天说笑的妯娌几近于无,或者是在漫长的家族事务中时有罅隙,乃至互相嫌恶。因此,以往和贾母无甚交集的薛姨妈到最后竟然成为贾母每日巴巴等着和她玩笑取乐玩牌的座上宾。但是,在学识和修养上薛姨妈又如何能够堪比贾母?这样的两个人,断然是不可能做到推心置腹地聊天,彼此精神契合地交流,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
七、贾母:一个人的日暮苍山,落花流水,庭院深深
面对整个大家族难以为继的荒凉衰败局面,这个古稀老人“我乐得都不管,说说笑笑养身子罢了”的态度何尝不是一种豁达而淡定的人生态度呢?
大厦将倾独木难支,难道我们会指望一个封建社会的老太太突然间如同神明加持,空穴来风一般拥有革陈出新的建设性决断吗?身处贾府最高端的贾母,其实是面对着一个人的日暮苍山:她中年丧夫,老年丧女,最后面临被抄家,但是她都是如此地拿得起放得下。
她在经历了那么多的不幸和风浪之后,依然能够保持着对生活的热爱,下雪天玩兴大发,不顾年高瞒着王熙凤私自跑出来赏雪,“围了大斗篷,带着灰鼠暖兜,坐着小竹轿,打着青绸油伞,鸳鸯、琥珀等五六个丫鬟,每人都是打着伞,拥轿而来。”
面对生命中最后的巨大的寂寞和孤独,贾母坦然接受,并能够始终保持着一个热爱生命的老人所应有的气度和优雅,兴致盎然地参与到孙辈们的玩乐中去, 冬日里又瞒着众人偷偷跑去芦雪庵追年轻人们的脚印,赏那枝“好俊的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