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玛】歧途(7)

作家的儿子对作家说：“爸爸，谢谢你……”
作家感到非常幸福，他把手轻轻放到儿子头上，就像怕惊到了他。也不知过了多久——作家感觉上就像打了个盹，他抬手拍拍儿子，却惊讶地发现自己腿上只剩了件儿子的衣服。
儿子原本穿在身上的那条旧牛仔裤堆在他轮椅边的地板上，还有一双鞋——他只看一眼就知那是儿子的鞋，鞋很旧了，鞋跟磨得又薄又歪。他问妻子，儿子去哪了？他的妻子只是傻笑，却不肯告诉他。
作家就很恍惚，他把儿子的衣服抱在怀里，想，可能是妻子怕自己冷，拿来盖在自己腿上的，也许儿子根本就没有回来。——这是人的另一样本事，他们很善于欺骗自己。
第二天一早，一个道士翻了两座山来到了作家的家里。道士对作家说：“昨晚，有个知恩图报的人去我家，恳求我为你做件好事，他苦苦哀求，我只好答应了他。”道士说完，用手指沾水，在作家书房的墙上画了一个碗大的圆圈，这个圆圈就在那扇面向后山的窗户下面。
作家是个唯物主义者，也是个无神论者，他觉得道士有些疯疯癫癫的，就没怎么理睬。倒是他那已变傻的妻子，反而跟那道士说了好些莫名其妙的感谢的话呢。
当天夜里，作家和他的妻子正在在炉火边打盹，突然听到了一阵异样的声响，作家睁开眼，看到一只小灰兔从窗户下的圆圈里跳了进来，它落到地板上后，很快变成了作家儿子的样子。作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想这一定是那疯道士的幻化之术。
但是这儿子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他似乎变年轻了，背也比从前直了许多，看上去是那么快活，让作家一下想起了那个穿灰色松紧带布鞋、白灰蓝三色格纹背带裤的可爱男孩。作家很欢喜。作家的儿子蹦蹦跳跳地跑到火炉边，热烈地拥抱了作家和他的妻子，他以前从不这样做，作家和妻子都感到了幸福。
儿子告诉他们，他不再去城里做仓库管理员了，他找了份新工作，看管屋后山坡上的那片小树林。作家发现，儿子很喜欢他的新工作，每天晚上，他回到家里时都很快活，他带回来许多松子，偶尔还有作家和妻子都爱吃的新鲜蘑菇——这在这个季节可不多见。
儿子给他们做好吃的，吃完饭还会跟他们聊一天中所见的各种趣事。他聊到他新交的朋友，说他们打趣了他的嘴唇。不过，儿子说起这件事时一直笑着，并不气恼，就好像在说一件很好玩的事情。
小时候，他也常因为嘴唇的事被小朋友们取笑，多少次哭着回家。作家的儿子偶尔也会跟他们提到过去，一讲到那些年在城里的生活，他就直叹气直摇头，说：“哎呀呀，还不如……”
还不如什么，儿子没有说出来，作家也不问。
写完一个小灰兔的故事后，作家能想象得出一个孩子一生中会经历的各种事情，那绝不可能都是愉快轻松的事情，一定曾有些可怕的事情发生。想到这些，作家心里会很难过，为自己曾经的疏忽。
不过，作家很快就会安慰自己：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开心就好。没错的，一家人现在都很开心，尤其是作家的儿子，他拖地、洗碗的时候还会吹口哨、唱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