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的人

时值盛夏，小魏顶着暑热朝城郊一处老旧的居民区赶，他来到这里是来探望妈妈的远方姑姑，也就是他的姑姥。陈老太太九十多岁，年轻时是大学的生物学教授，从年轻时就带着学生天南海北地到处采集标本，一直没成家，不过忙于野外工作的回报就是身体也比一般人要硬朗许多，离休后说着不想给国家添麻烦，把学校分的家属楼让给了别人，愣是一个人搬到了城乡结合部的一处旧房子过日子，直到渐渐力不从心了才找了个姓刘的住家保姆帮忙做饭打理家务。还记得十几年前，小魏曾经跟着妈妈来看望过这位亲戚，那时的老太太虽然已经年过八十，满头银发，可还是头脑清楚，手脚利索，紧紧拉着小魏的手，亲切地讲着她当年东部山区西部草原的光辉历史，让小魏对老人家的老当益壮惊叹不已，还记得老太太还自信地说岁数虽然不停地涨，可头脑可永远不会糊涂。一转眼十几年过去，小魏已经称为奔三的浪子，老太太也快成为世纪老人了，这次还是母亲叮嘱他来看看他才又想起这位久疏问候的亲戚。
十几年没再来过姑姥家的小区，在记忆中的小区附近已经新建了一个小广场，小魏停住脚步，准备找个人问问路。炎炎夏日中看不到什么人影，只有在广场角落的小亭子里正有人躺在长椅上，凑近一看是一个把一撮头发染成绿色的胖小伙袒露着肚皮在悠然地乘着凉。要是一般人，可能会因为小伙不良青年一样的扮相和不雅的举止不敢靠近，可小魏却觉得这个胖哥们正和他的胃口，因为他自己私下一直有个玩音乐的爱好，平素都是顶着一头长过眉毛的骇人红发，只是这次要来看身为正统知识分子的姑姥，在妈妈的威逼利诱之下才把头发暂时地染回来，为的就是防止招致老人家的不快。小魏凑到胖小伙的跟前，搭话说：“嘿，哥们儿，头发挺时髦的啊，跟您打听个事儿，我是来探亲戚的，咱这里面小区有没有个姓陈的老教授，九十多岁了，您知道她住在哪不？”
胖小伙闻言一捋头发，骨碌起身子，喜滋滋的回说“你这一看就是有眼力的，问我算问对了人了，这陈老太太就住在我们家楼下，这会天热我实在是懒得动，您呐顺着那个楼之间的口进小区，一直走到头，往右手边头一个单元，201就是了。”
常言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小魏没想到一下就问到了地址，忙答谢：”知道怎么走就好，不麻烦您折腾了。不知道老太太最近身体可好？“
胖小伙闻言略微一皱眉，”听我妈讲以前身体挺硬朗，前些日子来救护车把老太太拉走了，住了一个多月院，自打住院回来就没见过她下楼，我正住在老太太卧室上头，这大夏天家家户户开窗睡觉，最近我熬夜半夜的时候总听见下面窗户传出拍手声，说句不好听的，我琢磨着老太太啊兴许是糊涂了。“
小魏听了心里一颤，但也没觉得特别难以接受，因为他家是有这种家族病史的，姥爷就是阿兹海默症患者，去世前随着病情逐渐加重，老人和一大家子都遭了不少的罪，他眼看着姥爷从做事一板一眼干净利落的老兵一点一点变成了恍惚的人，面对面却好像是在不同的次元，对亲人的嘘寒问暖无动于衷，默默地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瑟缩着，那光景是名副其实的”生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