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3)

3.
“地球高头最后一个人独自坐到屋头，这个时候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我默念着刘佰的《科幻微小说选集》第77页，以免自己忘记。往北方走了两个小时，我就到了浮城天坑。就像我说的，太阳刚好升到浮城的上面，把天坑的西侧镶成了金色。在那金色中间就是曾经的深空发射台，一些建筑零件还在往下掉落。由于赝引力已经不稳定，浮城常常发生小型的地震，每震一次，深空发射台就剥去一层外壳，现在已经可以看见一些内部的发射管闪闪发光，那太过耀眼，于是我把视野投向左边，晨雾已经散去，在大漠的尽头有一排山峰的影子，我便开始朝那个方向走去。
我走了七天。
每天早晨我都默念一遍那个句子，在朝阳夹在摇摇欲坠的浮城与坍塌的壁之间的时候，每天傍晚我也默念一遍那个句子，在夕阳夹在摇摇欲坠的浮城与还在融化中的珠穆朗玛峰之间的时候。因为我怕自己忘记。
夜晚我就在沙漠中睡觉，晚上的沙是暖的，等到起了晨雾才变凉，那时我就醒来，我会回头看见走过的地方都长出了绿芽。
到了第七天早晨，我看见了一栋房子，在那一排山峰的影子中间安静地躺着，四周是晨雾里凉凉的沙。深棕色的檀木门朝向我，感觉像是在呼唤我，或者是在呼唤朝阳。在这扇门背后一定就是那封信的作者，在漫长的年岁里我将遇见的第一个除了我之外的人类。但是站在这门前我却胆怯了，举起的手臂迟迟无法触碰到那扇门，直到我再次想起77页的那个句子。
地球上最后一个人独自坐在房间里，这时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当他或者她听到我的敲门声将是怎样的一种心情？我多希望是她，而她就像句子里一样坐着，就像我一样日复一日地阅读，渴望找到能够拯救自己于无穷无尽的孤独的那一本书。她将听到我的敲门声，为我打开深棕色的檀木门，而我将在她的书架中寻找，找到刘佰的《科幻微小说选集》，我将为她朗读77页的那个句子，然后对她说烧吧！把书都烧掉吧！把房子也给烧掉吧！把塔克拉玛干也给烧掉吧！烧成林荫路，烧成落叶纷飞。让我们一起孤独，一起永远孤独。不用再醒来，不用再读书，也不用再写信。
我敲响了门，但是无人应答。我敲了七次，就无人应答了七次。我每敲一次，随我而来的绿芽就茂盛一分。我敲了七次，绿草已经成林。这时我明白了房子里并没有人，我便推开那没有上锁的门。
我走进嵌在南边墙壁里的重置仓，将再唤醒时间设置为24小时。仓门关闭后屏幕显示出现在的时间与日期，是2777年7月7日下午三点二十分，北边重置仓里的我或许会在明天惋惜错过了这样一个有趣的日子吧。
《秋日》
里克尔
主啊，是时候了。夏天盛极一时。
把你的阴影置于日晷上，
让风吹过牧场。
让枝头最后的果实饱满。
再给两天南方的好天气，
催它们成熟，把最后的甘甜压进浓酒。
谁此时没有房子，就不必建造，
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就醒来，读书，写长长的信，
在林荫路上不停地，
徘徊，落叶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