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

1.
“地球高头最后一个人独自坐到屋头，这个时候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我翻到刘佰的《科幻微小说选集》第77页，这一页上只有这一句话，就像这本选集里的其他不少微小说一样，对应的左边第76页上是英文的对照，我看不懂。书页右下角有一个半个手掌大小的折痕来记录这一页的位置，刚好把“敲门声”三个字遮住，我记得这是我昨天下午才刚刚折上的，但现在看起来好像已经被反复开合了许多次，折痕甚至显得有些老化了。
我清楚地记得昨天下午睡过了一个昏昏沉沉的午觉，醒来的时候是下午三点过二十几分，距离晚餐的时间还早呢，于是便从书架上取下《科技与未来性》开始读第七章，这是刘佰的早期作品，文笔还比较青涩，但针砭时弊笔锋锐利，从中已经可以瞥见作者在成熟时期出版的那些著名作品的影子。不过不知为何，这第七章总是读不下去，读着读着竟又起了困意，于是把这本比托马斯曼的《魔山》还要厚的大部头放回了书架上，取下旁边薄薄的《科幻微小说选集》从上一次停下的第23页开始读起来。
直到第77页。
那是一种久违的贯彻心扉的震撼，让我不准备再继续将这本书读下去，甚至让我觉得一切的阅读都将失去其意义，这一句话便足以充斥我今后的人生。我轻轻地把书摊在膝盖上，仰头望了望那个大得和我的住处不成比例的书架，《科技与未来性》放在第16列的第8层，书封自然地舒展开来占据了《科幻微小说选集》的位置，仿佛它本身就不曾存在于那书架上。左边和上面是我已经拜读过的作品，一共232个书格，大概有三千本书吧。罗贝托波拉尼奥的《2666》将青黑色的标题印在乳白色的书脊上格外显眼，摆放在第11列第9层，在它左边的那就一定是《荒野侦探》了，下面两格摆满了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作品，往上则全是德国文学，精装本的《魔山》有着和书架一样栗红色的硬壳书封斜躺在第4层的最右边。往左边看，依次摆放的是法国文学、英国文学、欧洲文学、古希腊和古罗马文学、中国近现代文学、中国古代文学，四大名著占据着左上角的位置，是我最先读完的作品。
往右边看，则是南美文学、非洲文学、苏联和俄罗斯文学以及美国文学。
但是这三千本书都未曾拯救我行将枯竭的灵魂。
直到这本《科幻微小说选集》。
直到77页的这一个句子。
我又看向书架的右边，依次是21世纪之后的浮城文学、地面文学，以及一些山顶洞流派作家的作品，但它们都看起来黯然失色，我不再打算去阅读它们，因为我已经找到了我想要寻找的东西，已经看到了我想要看到的文字，已经听到了我想要听到的声音，那种久违的贯彻心扉的震撼。
同样的震撼只出现在七年前，当我推开房间门迎接夹在摇摇欲坠的浮城与坍塌的壁之间的朝阳，我看见沙坡上浮动的晨雾中一枚绿芽摇曳。在无边无际的塔克拉玛干大漠中，它是唯一的一枚。在那个时刻，我恍然醒悟 —— 我已经是地球上最后一个人。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