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知音

天涯知音
Tailor Tam/2016.3.30
从学校小门出去西苑的路口，偶尔能看见那对卖艺的老夫妇。
小老头儿吹笛子，小老太太拉二胡，左边是卖三块五红油热干面的，右边是卖两块钱兑水豆浆的，而背后则是那片陈积着塑料袋、小木签和狗屎的花坛。
西苑是一大锅麻辣烫。有的人沉下去，有的人浮上来，还有的人不知不觉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我也说不清这老俩口是何时在西苑抛锚的，他们可能来了十年，也可能是昨天才到的。
相比起那些使上扩音器拼命扰民的盲流，他们简直安静得像两匹老猫；在西苑最亢奋的时候，笛声和二胡声甚至未必能盖过那些派传单的大嗓门。
我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两位卖艺的老人的——老实说，熟视无睹麻木不仁的我对他们的关注不会比西苑那些流浪狗更多。某个没有课的上午，我踏在下课前的生死时刻赶到西苑，只为打包一份吃习惯了的卤肉饭。待我回到西苑门口那会儿，出笼的本科生已经开始潮水般涌向食物链的各个节骨眼，我左闪扑面而来饥渴难耐的师妹们，右避骑着电动车从背后阴险出鞘的外卖小哥，一个不小心便踢翻了道旁的锡碗，里面只盛着可怜的几毛钱。我急忙弯腰收拾起散落的钱银，发现它们属于那二人，羞赧满耐之下我便掏出了仅有的五毛钱，当啷一声掷进坑坑洼洼的碗里，随即飞也似地离开了肇事现场，连他们是否有所表示也不甚了了。
后来，我觉得此举无异于把两老贬为讨饭的乞丐了，而最好的尊重莫过于以一名消费者的身份，认真一听他们的丝竹之声。另一个百无聊赖的下午，我龟缩在西苑那扇铁面无情的大门之后，以出神入化的演技伪装成一名等待戈多的傻瓜，不时地掏出手机假装看表，又张弛有度地左顾右盼，而实际上在暗中观察着铁门后的老乐师。
也许只是风餐露宿蚕食了他们的青春，直觉告诉我这二人的实际岁数要比他们的外貌年轻。老伯伯蓄着一部白胡子，快要跟斑白的头发海天相接了；老花镜后的一只眼睛有点不妥，像被摇晃后尚未停息的雪花球，该是害了白内障；笛子是黑色的，上面有规律地遍布着白色的刻痕，仿佛菜市场大妈所用的最原始的秤杆。而老奶奶披着一件跟老伯伯身上同样陈旧而却整洁的风衣，头上的黑发要比身边的老伴较多一些，拉弦的手指裹着厚厚的老茧，二胡下面那个鼓箱蒙着的是一层黄绿色的蛇皮，或者说像蛇纹的皮。
那会儿的西苑正在蛰伏期，老人们的乐声便有机会从各家商铺的单曲循环叫卖声中脱颖而出了。我对音乐一窍不通，更加别提传统音乐了，但我还是能听得出他们所奏的曲子里有一首《上海滩》。老俩口在吹拉到起兴之处，甚至陶醉地屏息凝神闭起眼睛，一曲终了，二人还会默契地相视一笑。也许彼时彼刻，对他们而言，是大剧院里灯光烁熠的舞台也好，还是脏水横流垃圾遍地的西苑也好，纯粹的音乐交织着无涯的岁月，完成了生命中绝无仅有的大和谐。
欣赏多首曲目以后，夜色开始渗入，说明西苑的惊蛰就要到了。我感觉最好的时机莫过于眼下，于是握着蓄谋已久的一块钱硬币，蹲在那只破锡碗跟前，郑重地放入了我无言的感激和敬意，打算借机遁入黏稠的人流，深藏功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