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诉说》
在闹市区中央的广场,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石台,每晚帮派都会在这里处死那些违逆我们的人。在帮派里,这像是一种神圣的仪式,像是中世纪的行刑,像是对于这座城市里,除了我们以外的犯罪者的一场审判。我披着白袍,像极了在异端面前细数罪状的牧师,一个手握着长刀的牧师,戴着兜帽,又像是旧社会苦修的行脚僧,一个握着刀的僧人。我们甚至会出售观览票,邀请周围的行人和商贩观看。来观看的人也以此为乐,吐槽着台上的“受审者”,像是曾亲眼看到他们犯罪的经过。周围的商贩也会笑脸相迎,赶着人多,多卖些吃食。
刀起,刀落。在这座小城里,不过是平添了几句茶余饭后的谈资。
在我二十余年的生命中,污言秽语,拳脚相加是打出生起便烙在骨子里的痕迹。隐约记得父母应是欠了高利贷,后来的故事一如电影中的样子。再后来,我被黑帮所收养,从一个不起眼的小混混,混到如今的地位,如今让人提起,都会胆寒的刽子手。
有几分好笑,明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明明是黑帮举足轻重的恶人,甚至全身散发着一种由内向外的腐朽味,麻木且冰冷,即使同是帮派成员的人都对我敬而远之。此刻却站在台上,享受着观众们的喝彩和欢呼,仿若披着这身白袍,真就如得道的高僧一般,受人景仰。
但我的内心,感觉就像是漏了气的气球。
只有我知道,内心深处,阴影中的角落里,隐藏着,深埋着一种自己都不能理解的渴求。我不敢想,哪怕只是惊鸿一瞥,也能察觉出它摧毁一切的力量。我亦不敢说,我担心自己阴暗的触手狂舞,担心自己成为别人眼中可怕的怪物。我只能愈加残酷,冷漠的握紧手中的刀,斩下一个又一个头颅,甚至未曾问过一句:他犯了什么错?甚至未曾留意,飞溅起的鲜血,与不远处闪烁的霓虹灯,透漏着多少的荒诞。
夜深人静时,我总会一个人,站在自己房间的陈列柜前,隔着浸满福尔马林的瓶子,凝望着狰狞的“听众们”,自顾自地诉苦。病态,冷血,麻木,恶心,却又日复一日不知疲倦。
直到有一天,在一群小弟的簇拥下,在一个大学校园里,看到她。
她只是坐在长椅上,捧着一本我未曾看过也丝毫看不懂的外文书。阳光洒在她身上,身后是花团锦簇。而我站在道路的另一边,高楼下的阴影里,身边围绕着一群脸上像是打着码让人记不住的小弟。我顿住了,就那么站在原地,周围小弟骂骂咧咧的言语和刺耳的口哨声都像是凭空消失了。我看着她,看着她仍沉浸在故事里,看着她时而勾起的嘴角,看着她抬手挽了挽耳畔垂落的碎发。我张着嘴,不能言。
回到自己的住处,我凝望着陈列柜里的“听众”,不停诉说着自己的疑惑。我想不通,想起她并不算出彩的穿着,一个算不得富裕的学生,我想她的物质生活远逊于我。那么又是因为什么,她的身上散发着,与我完全相反,满溢出的温暖,或者说名为幸福的东西,我想不通。我拿起了外衣。走出门去,没有再看一眼陈列柜,像是想寻找什么,什么金钱、权力,甚至这些头颅都不能给予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