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绎夏】细嗅梅花

待今夏与陆绎重逢之时，天空飘飘扬扬着这三年间来第一场大雪。说来也奇怪，三年来，顺天府的冬日一年一年愈冷，却独独不见雪花漫天，就这样，干巴巴、冷冷清清地把这皇城肃杀。
陆绎在卯时便得了旨意，即可得释，但又想想此刻若是还在他未入狱之前，倘在这时辰，今夏这丫头还睡得正香，遂索性让岑福不急着往袁家报信，只说让他吩咐家丁清整一下旧宅，像往常一样到了辰时买了早饭到袁家，帮忙出摊，到时间，再告诉丫头也不迟。他在诏狱多年，深知今夏最不喜这里的霉味和血腥之味，要再打理一番再出去，别让这丫头在外面冰天雪地里等。岑福看了看公子，领命回陆府收拾去了。
待陆绎收拾完自己也不过辰时，三年革职，所有之前旧物都被处理，连冬天厚的斗篷都没有留下，只剩那年仲春进去时穿着的湖蓝色对襟长衫还整整齐齐地放在岑福的桌上。
三年，同域不同天罢了。
诏狱的设施和办公区域都没有发生太大改变，之前的下属幸得不曾受自己牵累，都还好好地护住了自己的饭碗。眼见着一名从陆绎进锦衣卫始便辅佐着的老记事向他作揖。三年不见，增了许多白发，看到陆绎，止不住地涕泗横流，口中始终念念：“指挥使，公子终于平安出来了，您放心吧。”陆绎不禁眼眶一热。
按照自己的喜好布置了书台，清走了不符合身份的张扬之物，摆好了桌椅，免得休沐后的第一天匆匆赶来。正要踏出门槛，又是一驻，转过身来，关上一侧早上岑福为了通气开的窗。三年不见，这窗棂也像是长了年纪，临收押前涂上的墨绿的油漆已裂出了些许斑驳。
转身走向中庭，发现这雪已在更衣之时飘飘洒洒落了半天。这三年，未曾听说这顺天府下过一场雪，连雨夹雪都不曾落下一滴。怎么，今日，就偏偏...
这雪下得盛大，好像是不知哪位神仙姐姐起了怜意，要诉尽这积攒许久的委屈。是年，嘉靖帝驾崩，也正是有次缘由，内阁首辅徐阶才得以将之前由于与嘉靖帝政见相左被迫入囚的大臣悉数平反。此前，湖广大旱，两浙入倭，百姓捉襟见肘。是故又特赦来年，轻苛减税。
这白茫茫俗世，像极了天上人间。
并不是习于伤春悲秋的人物，今日倒也是有感颇多。在中庭转悠了许久，问了问走过的侍卫现已几时，答曰距离辰时过去还不到半个时辰。
不知道岑福是不是心急已提前到了袁家把消息告诉了今夏，便打算提前出去等着。
诏狱的门吱呀打开，望见一片全新的人间。他缓缓抬头，却看见今夏披着一件不太厚的斗篷，在已落雪的地上来回踱步，时不时摩挲手臂，似乎已是等了良久。
他暗忖，这个岑福现也是敢不听话了，这么早就告诉今夏丫头，害她白白受冻。奈何也不怪他，任凭自己生性凉薄，也按耐不住喜悦之情。
今夏在听到门开的那一刹，便转过身来，冻得苍白的脸上又被捕捉到细微的红晕。陆绎就这样负手立着，望着他的丫头从两丈开外的地方，迈大了步伐拥向他。她扑得猛，连带着粉色的斗篷都张扬了衣角。拥进他怀里的那一刹，陆绎仿佛感受到，现下他已盈盈握住了涨潮时的月，穿堂而过的风，和，踏雪所寻的幽幽梅香。